一把豁口的大刀
陈士润
皖西日报
作者:
新闻 时间:2025年07月03日 来源:皖西日报
儿时的夏天,快乐总是来得简单些。烈日下,我们逮鱼摸虾、摘莲蓬、翻菱角,样样精通;逮牵牛、捉蜻蜓、摘知了壳是拿手好戏。然而“玩打仗”才是我们的必修课,到城河边拽几根柳条编个草帽戴在头上,小伙伴们有的持玩具枪,有的持小木枪,还有拿红缨枪的,而我则握着一把豁了口的大刀。 这把刀刀身铁锈斑驳,刃口处缺了一小块,像是被什么硬物碰撞后留下的,刀柄缠着褪色的红布条,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每每握着它,仿佛能感受到一种从刀背上发出的呐喊声。 “拿把破铁片子咋能指挥我们?”小胖墩不服气地嚷道。我却振振有词:“这把刀是我二爷爷留下来的,他当年是红军,曾在霍邱保卫战中砍杀过白狗子!”伙伴们听了,便不再作声。其实,关于二爷爷的事,我也知之甚少。只听父亲提起过,二爷爷二十不到就跟着红军走了,再也没回来过。那把刀,是他留下的唯一信物。 夏日的午后,我们常在巷子里的老芘树下“排兵布阵”,我举着那把豁口大刀,俨然是个小指挥官。伙伴们分成两拨,一拨扮红军,一拨扮白军。我们高喊着冲锋,在田埂上奔跑,在麦垛间穿梭。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尘土沾满了衣裤,却丝毫不减兴致。有时玩得兴起,我会举起那把刀,对着阳光挥舞,阳光透过刀身上的锈孔,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隐约觉得那光影里藏着二爷爷的影子。 一次,小刚子怯生生地问我:“你二爷爷真用这刀杀过敌人吗?”我愣住了,说实话,我并不确定,父亲只说二爷爷是红军战士,牺牲在战场上了,至于这把刀的来历,他从未细说。但看着小伙伴们期待的眼神,我还是点了点头,“那是肯定的,这刀上的豁口,就是跟白狗子拼刺刀留下的。”伙伴们发出惊叹声,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 有年清明,父亲带我去给爷爷扫墓,却发现没有二爷爷的墓,父亲这才哽咽地给我们讲了二爷爷的故事。原来,二爷爷是个铁匠,1931年春,因不满地主豪绅的欺压,带着自己打制的镔铁大刀参加了赤卫队,翌年转为红军,并随旷继勋军长解放了霍邱古城。7月7日霍邱保卫战打响,他与战友一起和敌人浴血奋战六昼夜。7月12日,城破前夜,他辗转回到家,把大刀交给爷爷说:“如果我回不来了,这把刀就给后人留个念想吧!”转身又投入到硝烟弥漫的战场。 霍邱保卫战最终以惨烈收场,县城失守,千余名红军与赤卫队员牺牲。爷爷曾在牺牲人数最多的埋蛇沟寻找二爷爷遗体,未见踪迹,又围绕古城找了三天三夜,也无结果,爷爷便寄希望于二爷爷随红军一起突围了。之后的岁月里,二爷爷杳无音讯,就像湮没在历史里的尘埃一样,唯有这把残缺的大刀,成了他存在世上的唯一凭证。 爷爷临终前,仍念叨着要证明二爷爷的烈士身份。可是战火摧毁了档案,幸存者散落天涯,无名英雄的认定成了无解的难题。 我渐渐长大,不再玩那些游戏。那把豁口大刀就被收进了老屋的旮旯里,和其他杂物堆在一起。偶尔收拾屋子时看见它,才会想起儿时夏日的那些快乐时光…… 去年霍邱红25军军部旧址纪念馆建成,网上征集相关历史文物,我想起了那把大刀,于是跑回了老家。在老屋翻箱倒柜,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不见大刀的踪影。由于父母都已经驾鹤西去,这把豁口大刀的下落就成了无法查证的悬案。 英雄辈辈出,江山代代传。倘若二爷爷在天之灵有知,看见今日的家乡高楼林立,百姓安居乐业,应该感到欣慰,那些无名烈士的鲜血,终究浇灌出新生的土地。而那把豁口大刀所承载着的记忆和精神,时刻提醒着我们,赓续红色血脉,传承红色基因,铭记历史,不忘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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