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伞
皖西日报
作者:严仍江
新闻 时间:2025年09月11日 来源:皖西日报
严仍江
晌午,窗外忽地哗哗大雨。暑假女儿带着外孙女回来,车已到小区门口,命我送伞去。我旋即从橱柜中抽出一把小折叠伞,又从鞋架边拿上那把大“老伞”,冲进电梯。大雨滂沱,织着白线,砸向地面溅起雨花。 物业管理规定车不给开到楼道口,女儿让我将折叠伞留给她去停车,我打着老伞带外孙女先回。白雨一阵紧似一阵。我尽量降低老伞的高度,外孙女躲在伞下,用粉色的凉鞋快活地踩着雨花,身上一滴雨都未打上。“姥爷,这是什么伞?怎么像蓝天在头上?什么时候买的?”这个一年级的小同学总有“十万个为什么”。我笑了,想起20多年前买这把伞时的情景。 那也是个暑假,一个星期六,女儿要到奶奶家去。当年的女儿就跟现在她的女儿差不多大小。我找了点夏天换洗衣服,从住处上拐头沿着小东街往东几步路上了解放路,在“百花电影院”站上了公交车,往北不到20分钟便到了“九里沟站”下了车。夏季的天,孩子的脸,变幻不定。出门时烈日炎炎,此时却乌云密布,暴雨眼看即到。从九里沟车站到到九里沟老家还要步行3里多路,我赶紧带着女儿跑进车站背后的一个小杂货店去买伞。 这个店子是本生产队一个亲戚开的,店主是姓袁的长辈。他是当年本队同龄中三两个有文化的人之一,讲话斯斯文文,算盘打得十分顺溜,在大队、生产队当过会计,在大队小学当过临时代课教师。大概因为和我父亲一样为人耿直,所以我们两家走得很近,我们兄妹都称他为“四大(叔)”,因为他在袁家兄弟中排行老四。我从小,四大就喜欢我,我读过最早的文学作品便是他偷偷借给我的《天仙配》剧本。那凄美的故事、那优美的语言,在《天仙配》等戏剧禁演的时代,我有幸知道了这个美丽的传说,受到文学的滋养。我们两家一直走动,每年春节子女们都要相互给父母拜年,直到10年前大拆迁。 四大的老伴姓卢,我们称“四妈”。四妈,不是农村人,是六安城里人,她因下放才有机缘下嫁四大。印象最深的是她老夸我“长大有出息”,对我很有鼓励作用,给了我努力的勇气。改革开放以后,四妈以城里人的敏感和经验,最早在生产队开始做起代销生活品的小生意,后来走出村庄在九里沟集镇上经营起小百货店。 我和女儿进了四妈的店子,像到家里一样,她赶忙走出柜台,和我、和女儿热情招呼,又立马给了女儿两颗“大白兔”糖。明白了我们来意,她建议我们拿一把老式洋(阳)伞,伞大又结实,经久耐用;折叠伞,伞面小又容易坏。说着她自行做主,从头顶铁丝挂线上挑了一把天蓝色带白线格子的大洋伞,攥着拐杖似的伞把,撕开粘贴的捆扎线,一摁伞骨上的按钮,伞嘭地弹开。“你们看!好大好横实!”她边说边左右转动,伞面随伞骨同步转动,一点也不晃荡。她又将伞举起,我们头顶立马有了一片蓝蓝的穹庐。我问伞多少钱,她立即拉下脸说:“瞎讲么,到家里拿把伞要什么钱?”我知道她是真心,但我也知道做小生意不容易,无论如何我不能白拿,否则我到别家去买。最后,她实在没办法只好收了10块钱。 走出温暖的杂货店,我将伞收起来让女儿当作枪扛在肩上,我们一齐喊着“一二一”,迈着大步,雄赳赳的,在狂风中向奶奶家进发。没走几分钟,风骤然而止,大雨如约而至。我赶紧打开伞,将女儿拉在身边,在一片“蓝天”的笼罩下继续前进。暴雨倾盆,呼呼地倒在伞上,顺着伞沿泻下汇入脚下地上的水面。女儿高兴地用红凉鞋踢着脚下的水,嘴里不成曲调反复高唱:“向前进,向前进……”到了奶奶家,我只湿了裤脚,女儿只湿了裙摆,这可都是大洋伞的功劳。 傍晚,雨后天晴,我将女儿连同洋伞留在奶奶家。这把洋伞在后来很多日子里,都呆在奶奶家。爷爷奶奶带女儿去放鹅、赶鸭子,去田里看庄稼、去菜园里摘菜,哑巴小姥爷去放牛,去瞧水,去捉鱼……经常带着这把伞,有雨遮雨,有阳遮阳,不用时可以随手插在地里,走时一拽扛在肩上。这伞不仅为老老少少遮阳挡雨,见证了他们所经历的风雨与美好,也浸染着他们的气息与温度,承载着他们的悲喜与苦乐。 这把伞也时常随女儿回到我家,在出门时我喜欢带着它。有时用它当枪扛在肩上,增强自己英武豪爽之气;有时当手杖拄着或挂在臂弯,增加优雅浪漫之意;有时用它给自己一片蓝天,赠予自己一份安宁;有时睹物思人想事,帮助自己回忆它所熟悉的人,温习它所承载的许多难忘过往……在近30年里,尽管伞尖有点破损,伞骨黑漆有些斑驳,伞面天蓝有点褪色,捆扎带粘合丝早已脱落,早已成为名副其实的“老伞”,但我仍舍不得丢;尽管先后搬了三次家,扔了许多有用和无用的东西,但这把“老伞”我始终带着。特别是在卖伞的四妈,用伞的爷爷、小姥爷、奶奶先后辞世之后,我就更舍不得它了。七年前外孙女来到人间,这把伞又常常护佑陪伴起她,“老伞”又有了新的服务对象,又有新活干了! “姥爷,这伞为什么叫老伞?是因为它年龄大吗?”“是呀,你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它就来到我家了。”“老伞这么旧了,为什么不扔了呀?”“姥爷舍不得呀!”“为什么舍不得?”“这个,这个你长大就明白了。”“哦,要到长大才能明白,那我要快快长大!”我们走着谈着,一手打着老伞,一手牵着幼娃,不知不觉就到了家。收起老伞,它将静静待命;放手幼孙,她会快快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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