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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5年06月12日    来源:皖西日报

  路嘉

  监护仪的滴滴声像一根细线,拽着人的神经。母亲陷在病床里,被单下的身躯几乎看不出起伏。只有癌痛发作时,她会突然弓成干瘪的虾米。铁床四周盘踞着输液架、氧气管和导流袋,这方寸之地成了她三个月来全部的世界。
  三个月前,CT片上的灰白影像像一张模糊的判决书。主治医师敲着片子说:“患者的时间要用周来算了,可以化疗,但作为家属,你们也该考虑一下她的生活质量……”
  “请用最好的化疗方案。”我仓皇打断他。父母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妹俩拉扯大,这病一定得治!而眼下,床头柜上的病危通知书已经摞了一叠,张张签着父亲的名字。
  一早,我去换班,发现父亲站在过道的窗前发呆,他的脸在晨光中显得暗淡沮丧。看到我,父亲把保温杯磕在阳台上发出闷响:“不治了。”
  “可是在医院还能……”
  “让你妈体体面面地走,总强过在仪器堆里被熬成一把枯骨。”父亲从衣兜掏出皱巴巴的安宁疗护小册子,我愣住了,父亲已经咨询过。
  “我知道你们孝顺。”父亲接着说,“但吊着瓶子熬,算什么日子?住院这段时间,你看把她消磨得不成人样。我们也要面对现实,老待在这里不停地治,也不是办法,亲戚邻居怎么想随他们,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你妈的事,该我拿主意。”我咬着唇没说话,羞耻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
  最终,母亲住进了安宁病房。病房静谧,我握着母亲的手说:“以后就住这里,好不好?”她不作声,只是睁着眼瞪着天花板。妹妹在她耳边又重复了一遍,母亲那张呆怔的脸忽然眨了一下眼。
  我以为那是回答。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偶尔会睁开眼睛,瞪着病床外的桂花树长时间地看,这让我心疼又无奈。我想起有天深夜,我和父亲都在,母亲突然从梦中惊醒,枯枝般的手抓着床栏:“老头子——我要回家——”父亲一边给她翻身,一边安慰:“等你好了我们就回,鸡鸭都喂得肥肥的了,放心吧。”说完,她迷迷糊糊地哭了。
  自从住院以来,母亲一直念叨着要回家,却再也没有回她住了大半辈子的家。有一次我回老家取东西,推开门,没有母亲迎接的屋子像个空壳,忽然有种“被生活抽了一耳光”的感觉,我猛然醒悟,母亲只有一个。
  最终我们听从了父亲的话,送母亲回家。救护车驶过窑岗嘴大桥时,褪去热意的风带着淠河水的气息,从车窗一丝丝地渗进来。担架上的母亲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头歪向一侧,仿佛在辨认什么。碎金般的夕阳在母亲眼睫上跳跃。她感到意外,这是生命里再熟悉不过的一座桥,它通往家的方向。
  第二天清晨,院子里的鸟儿唧唧喳喳,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斑驳的光影晃着她的脸,像熟悉的老友。父亲推门而入,“吱呀”一声。他走到床前,伸手轻抚她的手背,唤道:“孩儿他妈,我们到家了。”母亲费力地把眼睁起来,似乎是要看得清晰些,眼窝里,一滴泪缓缓滚落。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院子里的玉兰满头满脑地开出一树洁白。父亲往她的白发间别了朵玉兰。这是母亲最喜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