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从楼前呼啸而过
皖西日报
作者：赵克明
新闻 时间:2025年06月12日 来源:皖西日报
赵克明
一列列动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或由东向西,或由西向东。这是我站在十五层楼居室的阳台上看到的最惬意的风景。
我自得于当初选择了这座城市这个小区的这一栋楼,它有着开阔的视野,开窗就可以欣赏到景观带外的一条铁道线,足不出户便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动车飞驰而过。
记忆里,我对车情有独钟。孩提时,还没有“车”的概念,单知道车跑得飞快,于是拿一根竹竿放在胯下,两只小腿便有了车的速度,在房前屋后奔跑。听大人惊叹真车的神气,我竟着了魔,有一回跟随庄上的大孩子跑到十几里路外的集镇看车,第一次见到那庞然大物,瞪着好奇的眼睛围着它转来转去,小心翼翼地触触这儿摸摸那儿,还凑到司机身边小声问:“这大家伙,一顿得吃好多饭吧?”司机哈哈一笑,“滴滴”摁响喇叭,吓得我这个“好龙”的“叶公”捂住耳朵落荒而逃。
成年后,我离开乡间老家到外边读书工作,经常会乘车出行,对车的性能与种类有了从感性到理性的认识,自然再也不会闹出儿时的笑话了。那时候,公路多是砂石的,凸凹不平,坑坑洼洼,汽车行驶在上面颠颠簸簸,晃晃荡荡,如同摇篮一般。对晕车的人来说,这是一种痛苦的折磨,而对于我倒是一种享受,觉着晃晃悠悠得通体舒畅。可是,下车之后,那种舒适感便荡然无存,腿脚变得有些不灵便,浑身上下的各个部件好像都错位了似的。
记得有一次,从镇上到县城,坐的是“大通铺”,车厢分两节,中间由活动轴对接,两侧用折叠的帆布遮挡,由于乘客量过大,几乎都是“站客”,我被拥挤到车厢连接处,一路晃荡到县城汽车站。下车之后,就觉得四周的人都向我投来怪异的眼光,有的还捂着嘴嗤嗤发笑,对着窗玻璃一瞧,我才知道自己成了满面尘灰的“土行孙”。自从那一次,我对“大通铺”车有了逆反心理,一看到它蜈蚣一般缓缓爬行的样子,内心就疙疙瘩瘩的。
乘坐火车远行,我体验最深的也是两个字——拥挤。那时候,一律都是绿皮车,只在类型上有所区别,有“K”字头的普快,有“T”字头的特快,有“Z”字头的直达,无论是哪种类型的车都是车车爆满。那一年,儿子考到北京科技大学,开学前我送他报到,去时时间比较充裕,车票是提前买好的,一人一座,虽然时长多达一夜半天,但是少有无舟车劳顿之感,返回时因为赶得紧,只买到了一张无座的车票,刚上车还想碰碰运气中途捡个空座,谁料想人越来越多,整个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有人居然钻进座位下的空隙里。在人满为患的车厢里,人们只能直挺挺地站立着,想换一种姿势的可能性都没有,唯一让人无忧的是犯困打盹也不至于摔倒。就这样,我从北京一直站到合肥,又马不停蹄从合肥乘汽车颠簸到家,第二天脚踝肿胀近于麻木,一周多过去才慢慢恢复,而绿皮车的记忆阴影却迟迟挥之不去。
儿子在京读书期间,就像候鸟一样往返于北京与皖西小县城之间,每到寒暑假就有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买火车票。先前学校统一预订,车票还是有保障的,但是订到的大都是牛拉式的超慢车或临时加开的硬座车,要晃荡二十多个小时才能到省城,然后换乘汽车再晃荡四五个小时到县城。儿子每次回来都一脸疲惫,我和家人看着很是心疼。
后来,我让儿子自己订购车票,买卧铺或软座的,哪怕是快车普通座的也行。儿子听从了我的建议,有一回就没让学校订票,可是假期到了,火车票却总是抢不到,求助于有经验的同学才在“黄牛”那里弄到一张,票价另加200元。到家后,儿子感叹,我也感叹。
又一年,儿子吸取先前的教训,利用双休日提前购票,可谁想到排了一整天的队还是空手而归。儿子改变策略在网上淘票,结果火车票没淘到,倒淘到一张飞机票——别人不能按时乘机出让的。儿子要回来的那几天,我最关注的是天气预报,儿子飞回的当天我一清早起来就看到阴云密布,心里扑通扑通的,直到儿子发信息告诉“已下飞机,安全抵肥”,我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原来清早北方天气很好,到了合肥这边也云散日出了,飞行非常顺利。但是考虑到春节期间飞机同样爆满,而且雨雪天气航班常会延误,相对来说还是坐火车安全又正点,不主张儿子乘坐飞机。
然而坐火车毕竟是人们出行的首选,买火车票依然年年困扰着假前的儿子。有年春节,儿子就因实在买不到票而滞留北京过年——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在外地过春节。年前儿子报告这个信息,并说是和两个同样回不去家的同学一块儿过年,我虽然嘴里无奈地说“好”,但心里却是空落落的。有什么办法呢,这火车也不是咱家开的呀!年夜饭刚吃好,正想问问儿子吃了没有,电话响了,是儿子打来的。“老爸,过年好!我在天安门广场代表祖国祝全家新年快乐!”这个家伙,还和家人玩了个新鲜!我情不自禁,眼眶热热的。后来得知,儿子是一个人吃的年糕什么的,然后乘地铁到天安门,返回时地铁已经停开,他是徒步走到位于海淀的学校住处的。得知此情虽然已过半年,但是我的心里还一阵阵酸楚,再三叮嘱儿子:“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家过年!”
那些年,我做梦都在想:火车能开到咱家门口,那该是多么惊喜的事啊!
令人惊叹的是,这梦想果然成真了!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我国铁路建设突飞猛进,铁路网越织越密,“八纵八横”的高速铁路网主通道已基本建成,区域连接线、城际铁路线高速交通网络渐趋完善,相邻大中城市间一至四小时交通圈、城市群内半至二小时交通圈已初步形成,我所居住的这座位于大别山腹地的小城也成为通达八方的铁路交通枢纽,而我的住宅楼就临近可以自由出行的火车站。
起初,在选择这个小区时,友人还担心与高铁线距离近会有噪音和浮尘,而我却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购房合同。我看中的正是这条高铁线,葱葱郁郁的林带,翩然翔集的白鹭,时隐时现的护栏,闪闪烁烁的铁轨,尤其是那风驰电掣的“和谐号”,银龙一般,带着风,带着力,也带着我少年以来追逐的梦想。更令我叫绝的是,南阳台的落地玻璃窗恰似一副大画框,将这天造地设的动感景观镶嵌其中,让我痛快淋漓地享受到台湾作家李乐薇空中楼阁“无需挂画,门外有幅巨画”的雅趣,也真真切切地体会出著名作家铁凝女士笔下的小女孩香雪满怀好奇看火车的惊喜。说心里话,我并不觉得动车的呼啸声是一种噪音,反倒以为那是拨动心弦的天籁,是大自然与人工智能合奏的悦耳和乐,是历史演进时代前行的动人跫音。
高铁让“一日千里”不再仅以成语的形式呈现。这些年,我和老伴乘坐动车畅游大江南北,走遍长城内外,饱览祖国的美丽河山,亲身体验了出行的“高速”与“快捷”。去年游新疆,本来是可以乘飞机或动车的,而我们特意选择了“绿皮”专列,这样不但可以慢慢欣赏沿途的风景,而且是对当年乘坐“绿皮车”乃至儿时车子情结的重温。有了高铁的便利,在北京工作的儿子回老家再也不会有当年的舟车之苦,中午发来小孙子坐上动车的视频,晚餐前就用微信语音相告“动车正从楼前经过呢,马上就要到站了”,千里之遥的南北两座城市居然缩短到仅有半日的距离。据说,运用AI新技术升级后的高铁还要大提速,难怪人们视偌大的寰球为一个小小的“地球村”了!
在人类文明之车发轫初期,先民以神话编织想象的神奇世界,而历史发展到新时代,今人已用创新思维与智能让古老神话成为现实存在。很有幸,我们欣逢了这样一个创造人间奇迹的新时代!
楼前,银色动车,呼啸而过。不远处,矗立着一面巨幅广告牌,上有四个鲜红大字——“中国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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