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梧桐
皖西日报
作者:赵延文
新闻 时间:2025年07月10日 来源:皖西日报
赵延文
老家院子里,父亲栽了杏树、枣树、石榴树,也栽有水杉、马尾松、梧桐树等,梧桐树长得快,三五年下来,又高又直,亭亭玉立,冠盖如华。我喜欢梧桐树长得快,像穷人家的孩子一样好养;长得直,像个男人,腰杆挺得直,枝叶茂盛,蓬松的树冠,既可遮风避雨,又能托起一片阴凉,让人觉得有王者气象,踏实可依。 但我最喜欢也最钟情的是听雨打梧桐叶的声音。 夏天雨来得急,一阵雷声滚过,老天像炸开似的,风夹着雨从天而下,豆大的雨滴打在梧桐叶上,先是滴滴答答,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由雨点到雨线,碧绿的叶子在雨中先是微微颤动,接着就平复下来,叶子瞬间也变得光鲜明亮,仿佛孩子刚洗过的脸。而那些落在马尾松上的雨滴,就像雨落在沙里,少了些生动和诗意,那松柏也是懒洋洋的,不见风雪中的那种潇洒精神。 满城风雨声中,也夹杂着雨打其他物体的声音,有雨落草屋沙沙声,有雨敲瓦罐咚咚声,有雨打犁铧叮当声,但我还是觉得雨打梧桐声最好听,“噼噼啪啪”声好一阵生动与热烈,那是一种天然的亲切与喜欢,好比在一群陌生人中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也可能是梧桐特质不同吧,梧桐又高又大,不偏不倚,不避不趋,有大人一般担当风雨的胸怀,也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梧桐这名字雅气,好听,有诗意。父亲说,凤凰非梧桐不栖。我问为什么?父亲说,不知道,只是听说。 每每此时,我就会坐在门前,细细地看,细细地听,看斜风细雨,听雨滴声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泥土气息,还有雨滴落在皮肤上的丝丝清凉。院子里的树从叶到干被洗得干干净净,泛着雨水的光泽。鸡都躲在屋角处,缩着脖子,几只鸭子却在雨水中嬉戏,几道浑浊的水流,缓缓流向院外的池塘。有时父亲母亲裹着风雨推着院门进来,或带着斗笠穿着蓑衣,或全身湿透,手里农具往墙壁一放,说“好大雨啊”! 夏季的傍晚,忽然一阵凉风吹来,接着滴滴答答落了几滴梧桐雨,稍后风停雨住,母亲说,今晚凉快好睡了,然后将小方桌搬到院子里,一家人围着小桌子吃晚饭。母亲盛饭,父亲默不作声,偶尔答应一句,有时喝上一杯,我和弟、妹坐不住,端着碗跑来跑去,那是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也是最难忘的童年时光。 盛夏夜晚,屋里热,母亲就将凉床搬到院子,带我们兄妹三人躺在凉床上,边摇扇子,边给我们讲故事,给我们讲哪是牛郎织女星,哪是北斗七星,还教我们唱儿歌,那些故事和儿歌母亲讲了许多遍,唱了许多遍,反正我们听不够。听着听着,我们就睡着了,这时候母亲就会支起蚊帐,拿几件衣服搭在我们肚子上,母亲就回屋睡了,我们一觉睡到天亮。 有时我会在半夜醒来,先是感到一些凉意,迷迷糊糊中听到滴滴嗒嗒声,哦,下雨了,雨打梧桐声。三滴两滴,滴滴答答,声音不大,不紧不慢。那一刻,我睡意全无,躺在凉床上,仔细听着,数着,晚上的星星全撤了,空气清凉如水,我也不急着回屋,就躺在那仔细感受着那一刻那一夜那一夏的清凉和美好,“快入秋了吧?”我这样想。有时几滴雨过后,又是满天星斗。有时雨淅淅沥沥下大了,我叫醒弟、妹回屋睡,那雨打梧桐叶的声音也随之淹没在窗外的风雨之中。 后来我来到城市,终于看到那么多梧桐树,一排排站在街道的两旁,高大,粗壮,青白的树皮,树冠相接,浓荫密密,比我家院子那几棵梧桐野蛮厚重多了。一到秋天,梧桐叶逐渐变黄,“憔悴易损”,半夜一阵秋风雨,次日清晨便“满地黄花堆积”。有几次下雨,我就站在城市街道的梧桐树下,仔细聆听雨打梧桐声,甚至半夜起来走到梧桐树下去倾听,听城市的风、城市的雨,揣摩着这座城的气息,可是,我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那种心境和感觉,莫名的失望、失落,还有淡淡的伤感与愁绪。是因为环境变了吗?不,是一个孩子长大了。 岁月不居。几十年后,我依然喜欢独坐窗前听雨,时常联想起那些关于梧桐雨的诗句。李白“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苏轼“梧桐叶上三更雨,惊破梦魂无觅处”、温庭筠“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晏殊“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李清照“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原来,不单是我,古人也偏爱雨打梧桐,“多少心思无从起,雨打梧桐自成诗”。只是现在的我再听雨,不悲,不喜,“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