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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5年07月10日    来源:皖西日报

  丁迎新

  囝囝发现种子是因为爸爸。遗憾的是,此时的爸爸已经无知无觉地躺在了殡仪馆,连中间站医院也免去了,直接从车祸现场直达他人生的终点站。
  囝囝在发现种子的那一刻,有接近三秒的嚎哭,突然而起,也突然而收,而起是因为妈妈,而收是因为种子。不到两岁的囝囝本来在妈妈的怀抱里,正享受着温暖的母爱,突然闻听爸爸死讯的妈妈,突然失神,囝囝因此突然滑落坠地,所以突然嚎哭。一连串突然在短短的一瞬间开启了这篇小小说的头。
  囝囝是第一次看到种子,圆溜溜的小指头大的种子上分布着若干斑点,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笑脸,冲着囝囝在笑。囝囝的哭突然中止就是被强烈吸引的缘故,相对于跌到地上的痛,可爱好玩的种子更占上风,足以抵消了痛。
  囝囝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企图去抚摸种子,很有据为己有的想法。就在手指触碰到且向自己跟前运动时,地上的一道裂缝阻挡了种子,还抢先一步吞没了它。以囝囝手指之胖之力之无奈,根本无法潜入裂缝,自然地,又是一声嚎哭即将喷薄而出。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前来送达死讯的人一把抱起了囝囝,强硬地把囝囝沦陷在全家的悲痛当中,那嚎哭也恰好与之吻合。
  再次与种子相遇,已是半个月过后。半个月不算长,囝囝却去过了多个地方,经历了很多,稚拙的大眼睛一次次对准陌生紧张地张望,无限意味尽在其中。没有谁能准确地解读,就连妈妈也是跟别人一般无二,把自己的情绪一厢情愿地嫁接。殡仪馆、墓地、爸爸的老家、交警队、保险公司、外婆家、欠债的人家,无一例外,妈妈是带着泪水走进,再带着泪水出来,囝囝大多在别人的怀抱,奋力地挣,奋力地以哭和妈妈相呼应,奋力地扑向妈妈,终是徒劳。
  妈妈为囝囝买了辆推车,把囝囝放进推车,用带子拦腰系牢,这样的合二为一如果没有外部力量的参与,囝囝就始终是一的一部分。妈妈有太多的事要做,家里的,外面的,白天和晚上都是。小区垃圾的清理转运,楼道的清扫,一家又一家的卫生和做饭,接送别人的孩子上学放学,拾取能够卖钱的废品,妈妈绝不让自己闲着,只要在忙,眼前就有了路。
  好在囝囝很乖,没办法不乖,同龄孩子用来支撑身体和行走的双腿,在囝囝这就连爬行也做不到。没有自己的力量可以依靠,那就以乖来屈从别人的意志。
  妈妈本来打算带囝囝去趟超市,一个电话叫走了妈妈,就在本小区一幢楼房二十层的一户人家。叮嘱几句,把囝囝搁在花坛边,拜托一位老人代为照看一会。囝囝就是在这时与种子重逢的。
  看到种子的一刻,囝囝兴奋不已。居高临下的缘故,地面裂缝中的种子几乎完整地呈现,像藏猫猫的小朋友突然被囝囝发现,露出调皮开心的笑。囝囝在推车里手舞足蹈,可再怎么弯腰俯伸,只能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对视。
  囝囝有了新发现,种子的头上好像多了一截嫩绿的小辫,与身边欢笑着走过的好多小姐姐一模一样。囝囝又想嚎哭了,在他的思维里,这是唯一能够引起大人重视的招法。嚎哭还没酝酿好,妈妈已经匆匆地返回,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囝囝的嘴里,推起推车向小区外的超市而去。
  接下来的时间,囝囝以不同的方式和妈妈合二为一,有推车,有怀抱,有骑肩,有背囊,在飞机、动车、客车等不同的交通工具上,向着北京、上海、广州、南京等不同的城市进发,最终的目的地却是一样的医院。数不清的白大褂面对厚厚一叠现代机器仪器做出的鉴定,说着或相同或不同的话,惹出妈妈或喜或悲的表情。每一次走出医院,囝囝总要感受一番来自妈妈的反应,泪水、热吻、颤抖、叹息、痛哭、喜悦,让囝囝费解不止。应该让医生看的是妈妈吧,为什么总是我呢?
  不外出的时候,妈妈一如既往地忙,只要是在本小区内,囝囝就有机会坐在推车里,停在不同的位置自己玩耍,同时等待着妈妈。
  囝囝又看到种子了,让囝囝惊奇的是,种子在变,一次比一次不像种子了。嫩绿的小辫长长了,变粗了,从裂缝里探出身子了,像花坛里的花和草,不,像小树苗。种子不见了,只剩下一次次大变身的茁壮的树苗。以囝囝的知识储备,始终不能确认它是什么。它是种子变来的吗?还是种子变的魔术?
  囝囝对着它唱歌,对着它背儿歌,都是妈妈教的。妈妈说,囝囝很快就要上幼儿园了,要自己走着去上。囝囝把全身的劲向腿上攒,想要站起来,小手撑在推车的围杆上,小脸都憋红了。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囝囝不想输给种子。
  远远看见的妈妈,站住了,沾着泥点的手拂向额前的乱发,手湿了,有汗,有泪水,额上有泥,发上有泥。
  酷烈的太阳有些内疚,赶紧默默藏到云絮的背后,偷偷瞄上一眼,也偷偷地帮着使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