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牛玉岗老先生
皖西日报
作者:严仍江
新闻 时间:2025年06月05日 来源:皖西日报
严仍江
惊闻敬爱的牛玉岗老人几天前仙逝,凄然,想到老人家对我特别好,不禁眼眶润湿。 牛老,号老木,1935年生于安徽肥东,在六安行署教委教研室担任美术教研员多年直至退休。他青少年时,即师从萧龙士、徐子鹤、张君逸、申茂之、王碧梧等名家,并得到李苦禅、赖少其、陈大羽、孔小瑜诸先生的指点,经过几十年笔耕不辍,终成书画名家、著名美术教育家。作为白石老人弟子的弟子,牛老的国画承继白石一脉,兼收并蓄、自成一体,形成泼墨写意的儒雅酣畅、质朴醇厚、沉稳和谐之风。其荷花,力透纸背、香远益清;其白虾,肥硕威武、舒适鲜活;其河蟹憨态可掬、充满灵性。 因为书画有名,及对作品精益求精而不轻易出手,以致在上世纪末,老先生的荷蟹(和谐)图、虾趣图等是一画难求。2000年前后老先生身体一度很弱,时常不能动笔,求画求字就更难了。所以,连不少熟人、甚至有些同事都没有机会得到他的作品。我是1998年通过教研员招考,1999年春节后到行署教委上班的,其时离牛老退休已有三四年了,那时牛老对我并不熟悉,然而后来却馈赠我3幅画,令我诚惶诚恐、幸福满满。 过去,每年春节前单位都要搞一次团拜,组织在岗人员、离退休人员在一起开个总结会,会后就地在单位食堂聚餐联谊。我们几个想要牛老画的人就选择与他坐一桌,陪老人家们。我们做服务献殷勤、讲好话奉吉言、诚奉菜真喝酒,让他们开心。看老人们高兴了,趁着酒意,称我们在机关外经常以牛老为傲,人们多对牛老很是关注,问老人家是否退休,身体如何。大家对老人家又如何如何敬重,对他的书画又是如何如何赞赏。在此基础上,我们又借他人之口向牛老汇报说:“他们问我们是否有老人家的墨宝?”“我们说当然有了!”“他们让我们哪一天把老人家的墨宝请出来让他们开开眼。”现场热气腾腾,一派和谐热闹,又暗藏我们的私心。牛老一个劲地哦哦哦,但就是不说好好好。 如此,过了两三年,牛老也没有给过我们一张画,当然也未听说他给别人一幅画,我们都有些泄气,不抱希望了。然而,2004年“五一”前的一天上午,王科长冲进我们办公室,兴奋又神秘地对我和同科室的王老大说:“快到外面上车,去看望牛老,拿画子!”我和王老大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跟着上了车,大家七八人一道往牛老家疾驰而去。 牛老拄着拐杖和老伴儿赵老师早在客厅迎候了。我们坐的坐、站的站,听老人家慢条斯理地说话,但不见画作。他说早就知道你们心思和心情了,一直挂在心上并没有忘记。但最近几年身体不太好,画的很少。今年开春后身体硬朗些,趁着天气暖和又画了几幅,就能叫你们来拿了。但他强调:“体谅我老头子不能多画,每人只能拿一幅,不能多拿哈。你们拿过了,我再画一点叫别人再来拿。”大家都说好。于是老人家战战巍巍地把我们带到他的卧室,十几幅大大小小的国画都已半展在床上和地上,有荷蟹图、虾图,好像还有枇杷等好几种,有纯墨的,有墨中着色的。我因为跟老人家不是很熟,到单位迟,又是几人中年龄偏小的,也就靠后走、靠边站。 前面的人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拣尺幅大的、挑虾子多的画拿,我在最后。虽然还有虾子小幅、树的大幅,但我看中的却是一小幅纯墨色的荷蟹图。几根荷叶杆儿,顶着一个大的荷叶、一个小荷叶、一朵盛开的荷花、一个待放的花蕾,荷叶下是一对肥硕的螃蟹。画面浓淡相宜、构图和谐,看上去非常舒服。看我要选这幅,一旁的赵老师颔首示意。牛老问我为什么要选这幅小画,我如实相告:“我不懂画,只是觉得这幅画墨色层次丰富,整个画面看上去很舒服!”老人家一听高兴地说:“对了!大家都说我虾子画的好值钱,其实我最早出名的是荷蟹图——‘荷蟹’与‘和谐’谐音,‘荷蟹图’不就是‘和谐图’吗?没想到这与当今胡锦涛总书记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要求合上了!”老人家兴奋得脸上放光。趁老人家高兴,我小声地、惴惴地说:“牛老,他们都有虾子,我没有耶。”老人家怔了一下,毕竟他说过一人只能拿一幅。然后他自我下台阶说:“你拿的是小品,那就再拿一幅小虾吧。”哈啊,就这样,我一次就得了老人家的两幅作品! 到家以后,我认真观赏,内心还是更喜欢“荷蟹图”一点。再细瞧,从落款发现两幅画竟然不是同一年画的,虾图是“甲申”当年新画的,而“荷蟹图”落款不是“甲申”,题名是“荷蟹图”而不像后来题为“和谐年年”,推算至少是2002年之前了。这让我今天想来更是感动,老人家为了让我们早一点有画,竟将自己留存的画都拿出来了。 2009年,为了妆扮新居,我准备将之前从洛阳龙门石窟广场购得的一大横幅牡丹图《花开富贵》挂到客厅。慎重起见,年初我特地跑到牛老家请他掌眼,看值不值得装裱与挂出。老人家上下左右看后,鉴定画儿不错,可以挂。几个月后,我带上《花开富贵》和牛老给的《荷蟹图》《虾趣图》到朋友介绍的花鸟市场里的孙师傅装裱店。我顺嘴问他装裱水平怎么样?是否叫人放心?他说牛老师对他装裱最满意、最放心。他不顾我“信信信”地制止,执意用手机拨通了牛老家电话,请他向我表明态度。老孙把手机递给我,叫我接听。牛老在电话那头亲切地说:“小严呀,孙师傅装裱质量可以,也叫人放心。你现在到我家来一下,把那幅荷蟹图带来……”结束通话,我问老孙,老先生叫我去一趟是什么意思?老孙是行内人,他猜测:老人家不是要再给你新画作,就是要跟你换画作。 果然,我和朋友到了牛老家后坐定,老人家说:“记得你那年很谦虚小意,有眼光,又有办法,一次拿了两幅小画,我印象很深。你现在真要挂,两幅都是小画不好安排。这样,我给你一幅加了彩的斗方《和谐年年》,大一点你可以挂在餐厅,在客厅牡丹图的斜对面,很搭配。你把小荷蟹图再还给我。”我很惊讶,老人家记性怎么这么好,心怎么这么细,但又是多么较真儿!同时,我据此判断小荷蟹图一定为精品,否则老人不会收回的。 说完,牛老把斗方递给我。我连忙打开,只觉眼前一亮。但见画面右半纸是大半张老荷叶,笔简意赅,其中心留白,向四周飞墨。其墨左重右淡,重而不浊,淡而不薄。荷叶上躲闪着两朵盛开的莲花,左侧和右上各举着一支待放的花蕾,媚而不妖。花着嫩黄色,十分显眼,但与荷的墨色十分协调。一支荷杆细而不弱,坚挺地穿叶而过,左向高举一扁平、斜依的墨荷,那荷简而不略。左下方是两只肥美、健壮的河蟹,斜向地面对着面,像是两个人在默默对视、轻言慢语,十分温馨和谐。蟹用丹墨绘就,给画面平添几分喜庆和暖意。整幅画面,给人健康、温馨、和谐之感,难怪老人家用“和谐年年”来题款。这挂在和客厅连体的餐厅效果没得说。我很感动,老人家的考虑真周到,对晚辈的关心真是无微不至。 一回,有对书画只知一二的朋友对我说,《和谐年年》两只蟹并排正对,少了一点变化,要是将两者错开一点或排成“V”形就好了。那虾图也是,四只虾肥壮富贵这很好,尽管互有身体、爪子、胡须交叉,但每条都是长条条的,没有一条作卷曲变化的,显得单调、生趣不够。他补充说他收有一幅别人的虾图,其虾各种姿态的都有。我结合小时在农村的生活经验和对艺术的理解,蒙他还是牛老处理的好,更能表情达意。荷蟹图,是挂在家里的,蕴含家庭和谐并祈盼“和谐年年”,两蟹默默地相对相守,这是多么和谐,多么切题。如果互不顺眼斜对着或游走着何谈和谐,更不用说和谐年年了。打破常规如此构图,应为老先生根据立意而刻意为之。虾在安全的舒适环境中、在安逸时总是静静地长条条地躺在水中,只有要发起攻击、或是遇到危险要逃跑时、或是在被捕后挣扎时,才会弓起身子或蜷曲起来。在安宁美好的社会、在家的幸福港湾,人们是快乐安逸的“大虾”,绝不是受惊吓、受煎熬的“大虾”。后来,我将此理解在年会时汇报给牛老,他点头称是。 2021年年初,牛老将上年底出版的《诗词联语存稿》托人带给我十几本,吩咐我分送本局、本教研室的同志。我认真拜读,并在多处用打油诗写出自己感受,转发给老先生作为读者的互动反应,听说老先生看后很高兴。不久后,老人家又要赠我一幅画为证。这是多大的好事,但我对传话人说不要。因为老人家已经给我两幅了,而且他因年岁和身体缘故,多年不动笔了,现在要给的一定是他自己以前收藏的,所以我不能贪心,不能夺老先生所爱。可是没想到,不久后他还是托信赖的人,将画转赠于我。 这是一幅“荷鱼图”:一个半叶的大墨荷、一朵盛开的大荷花、一个小花骨朵,花都是大红色的。荷下是两条相伴着的很精神、很快乐的墨色河鱼。画面形神兼备、浓淡相宜、色彩相谐,同样给人温馨快乐之感,不能不喜爱。我看落款是“戊寅之冬”,一查知是1998年所画,正是我参加招考的那一年,老人家自己收存了20年现在竟将它给了我。我的心顿时既是暖暖的,又是沉沉的。这是老人对我在行署教委各方面表现,包括敬重离退休老人的奖赏,是对我能对他老人家作品以一点点理解的肯定,更是老人留给我们晚辈的永久念想。 牛老悄悄地、很少痛苦地仙游而去,但他的音容笑貌宛在我们眼前,令人难忘;他的做事为人、他的精神品质将随着他的艺术永远陪伴和滋养着我们。 谨以此篇追忆,悼念、感恩牛老,以及那些关爱我的逝去的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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