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缘
皖西日报
作者：穆志强
新闻 时间:2025年06月05日 来源:皖西日报
洪登北 摄于徽音楼茶舍
穆志强
我的故乡坐落在大别山北边的洪集镇,那里是典型的丘陵地貌,有岗有丘有林,有河有田有园,有麦有稻有果,就是不产茶叶。小时候,遇到雨后初晴,站在高高的岗坡上遥望南方,一望无垠的原野仰视着蓝天,一弯彩虹辉映一抹青山。看着那连绵起伏水墨画般的远山,我们不知道那里轰轰烈烈地闹过革命,诞生过人民军队。只听人说那里有苍松翠柏,有飞禽走兽,有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还有层层叠叠的青青茶园。
茶叶,人间烟火,无一不有。生长在大别山地区的人们更不陌生。年少时,身在农村,家境贫寒,很少喝茶,更未接触过名茶。记忆中,夏日炎炎,酷热难当。母亲每日上午,细心地抓一小撮名叫“外销卤”的茶叶放在一个红瓦盆里,接着倒满一大锅开水冲泡,然后搁在小木桌子上冷凉。茶汤红彤彤的,大人们干活回来,或小孩子东跑西玩累了,舀一碗卤茶狂喝猛饮,顿觉神清意爽,暑气全消。那种走进寻常百姓家的粗茶,那种一饮而尽的饮茶快感,至今难以忘怀!渐渐长大,慢慢开始浅显地认识一些本地区茶。知道“外销卤”是外地的一种很普通的茶,因为价格便宜,且茶叶反复冲泡,仍有汤色茶味,广受底层老百姓的认可。
其实,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一般家庭很少喝到的,让老辈人津津乐道的是“梅片茶”,茶色碧绿,茶汤如翠,茶香浓郁。后来,我从父亲那里才知道,这种比“外销卤”好喝的绿茶就是今天的“六安瓜片”。
父亲是一位教书先生,也是评茶的行家。他告诉我,老百姓把六安中心地区产的茶都叫“梅片茶”,这是通俗而片面的说法。细分起来,它与“六安瓜片”是有区别的。谈起“六安瓜片”,父亲娓娓道来,他说,这个名字用得很晚。老早,大别山北麓产出的茶叶通行叫法是“庐州六安茶”,这在名著《红楼梦》和《儒林外史》中都有体现。后来,到了清朝,有一种叫“齐山云雾”的茶非常出名。这种茶生长在崇山峻岭、云雾缥缈之处,当地茶农讲,“齐山云雾,东起蟒蛇洞,西至蝙蝠洞,南达金盆照月,北连水晶庵”。由于它生长环境特殊,产量也很低,每到新茶上市,大多都被官府收购,老百姓看得见,却买不起。于是,在它的周边地区广泛栽植茶树,久而久之,这种茶的种植范围和茶叶出量大大增加。
父亲还说,“清明摘不得,谷雨摘不彻(不及)”。每年采摘春茶,谷雨前有选择采摘的嫩叶称为“提片”,炒制工序讲究,茶品上乘。谷雨后,大范围采摘的茶叶叫“瓜片”(因为加工后,形似瓜子),叶片适时,炒制精细,茶质优良。进入梅雨季节,仍然可以采茶,但这个时候的茶叶稍微有点老化,茶质相对减弱,这段时间采制的茶叶通称“梅片茶”,它的价格比“提片”、“瓜片”便宜得多,所以,深受下层消费群体的欢迎。
父亲还指点我,茶叶分内山茶和外山茶。内山茶,顾名思义,是大山深处生长的茶叶,像黄石冲、鲜花岭、响洪甸、白马尖、晓天等地,山高林密,云雾缭绕,是出好茶的地方。大别山的绵延地带,山势低矮,氧气稀薄,土质较差,产出的茶叶叫“外山皮子”,不可与内山茶同日而语。
茶叶有这么多的学问和讲究,父亲很少提及,因为,在困难时期,一大家子连饭都吃不饱,茶叶自然成了奢侈品,有一点“外销卤”,已经很满足了。改革开放以后,家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爱茶品茶的父亲自然谈茶生悦,渐渐表现出“儒雅情怀悠远在,清香回味语犹迟”的先生风范。每到采茶季节,他都要亲自去山里,买得几斤好片茶,储备在不锈钢制成的茶叶桶里,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黄表纸包上干木炭一同放进去。平时,很少喝。逢年过节,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不光是大快朵颐,享受丰盛的美味佳肴,我们还能美美地喝上一杯杯父亲用心泡制的清香四溢的六安茶。
时光流转,白驹过隙。随着岁月的变幻,我的人生角色也在不停地转变,看待世界的目光从心系家乡到瞭望远方,认知也从幼稚慢慢走向成熟。日常生活中,对茶文化的理解、体验和品味不知不觉中拓宽了新的天地。知道六安茶除了“六安瓜片”位居中国十大名茶之列,还有“霍山黄芽”、“舒城小兰花”、“金寨翠眉”、“华山银毫”等好茶同样在国内外声名远播。
阅读零星的文献,从先贤的言语和诗词歌赋中,感知六安茶的份量和文化内涵。譬如茶圣陆羽《茶经》中有过“六安茶”的记载；诗仙李白写过“扬子江中水,齐山顶上茶”诗句；南宋文学家、爱国诗人陆游作过《六安瓜片赋》；明代茶学家许次纾的茶叶名著《茶疏》开卷的第一句话“天下名山,必产灵草。江南地暖,故独宜茶。大江以北,则称六安。”和许公同时代的天文学家、农学家徐光启在其著《农政全书》中记述“六安州之片茶,为茶之极品。”如此等等,身在茶乡,何等之幸,何等荣耀!
与茶结缘,我第一次外出旅游,在杭州慧禅寺,喝过“西湖双绝——虎跑泉水龙井茶”,真正感受过名茶的独特魅力；第一次参加六安市作家协会组织进山采风,去的地点是鲜花岭,无比感叹青翠的茶园和那梦幻般的山水；第一次陪文友收集大别山民歌,听到的第一民歌是天堂寨的《敬香茶》,歌声悠扬,不绝如缕；第一次在省级文学刊物上发表的小说,名字就叫《茶山青青》,杂志社还特意给配上青山绿水的插图；第一次参观与茶有关的纪念馆是舒茶纪念馆,“九一六”茶园的历史名扬天下,那“蜂蝶满山莺百啭,杜鹃风送采茶歌”的景象,无数次在我的脑海里呈现。
“一壶一茶一红尘,一水一景一人生。”以茶为文,洋洋洒洒；以茶为媒,行走天下。我常常独饮静思,在这熙熙攘攘的大千世界里,有多少人追名逐利,多少人算尽机关,多少人不知进退,多少人迷途不返?有一天,当你醒悟过来,可否放慢行色匆匆的脚步,汲一泓清泉,煮香茶一盏,月下,窗前,亲人们共叙天伦、持茶言欢；或在雨雪纷纷时,在疲惫不堪中,在落魄失意间,每一个人都会有一杯温暖的茶在前方,在路旁,在灯火阑珊处,等你,等我,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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