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 片
皖西日报
作者：刘平
新闻 时间:2025年05月01日 来源:皖西日报
刘平
腰上那块弹片折磨了老头子几十年。
天气一变腰就疼,疼得难受。有时候天气好好的腰也疼,只是疼得没那么厉害。弹片是解放海南岛时留下的,那时候条件有限,身上的其它四块弹片都取出来了,就这一块位置特殊,没办法取出来。十多年后又去医院,一番检查后医生说:“不能取了。”弹片就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为了减轻老头子的痛苦,老婆子想了很多办法。她开始用热毛巾敷在老头子腰眼上,敷一阵就问:“好些没有?”老头子趴在床上说:“好些了。”其实疼一点也没有减轻,老头子是在安慰老婆子。他知道自己疼,老婆子心里也很难受。
后来老婆子又给老头子按摩,动作很轻柔。一边按摩,老婆子说:“感觉如何?”老婆子很希望老头子说“好些了”,片刻,趴在床上的老头子果然说:“好些了。”其实,老头子还是安慰老婆子的。
腰疼的时候,不管老婆子给他用热毛巾敷、按摩或做别的什么,老头子都很听话、从不拒绝。一来宽老婆子的心,二来对自己也是心理安慰。有时候见老头子疼得特别厉害,老婆子就“吧嗒吧嗒”掉眼泪,说:“实在忍不住了,就吃一片止痛药吧。”但老头子每次都拒绝了,他担心经常吃止痛药会上瘾。老婆子说:“可您疼成这样,恼火呀!”老头子咬咬牙说:“老子枪林弹雨都不怕,这点疼算啥?”老婆子就用热毛巾给他敷腰眼,然后又给他按摩。出门溜达的时候,老头子手里总拄着一根拐杖。也许是那块弹片的缘故,老婆子感觉他走路越来越吃力。恼火的是,有时候走着走着,腰突然就疼起来了。老婆子说:“买辆轮椅吧。”老头子说:“买轮椅干啥?”老婆子说:“您坐,我推您。”老头子说:“您都八十一岁了。”老婆子说:“我推得动。”老头子不同意买,老婆子还是背着他把轮椅买回来了。出门溜达,老婆子就用轮椅推着老头子,走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一阵。看着老婆子一口口喘气,老头子说:“我走得动,您偏要推,累成这样。”老婆子笑着说:“就当锻炼身体了。”
春天的时候,一天老婆子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左小腿骨裂住进了医院。儿子媳妇上班忙,给她雇了个护工。老头子几乎每天都要坐六站公交车去医院看看,老婆子说:“那么远,您别来了。”老头子说:“看见您我心里才踏实。”说几句话,老婆子就问:“腰疼过没有?”老头子说:“您操那么多心干啥?安心养伤。”老婆子说:“您那腰,我能不操心吗?”
那天上午,天空本来阳光灿烂的,可十点过的时候突然阴了。老婆子知道天气要变,心里一紧,马上拿出手机给老头子打电话:“老头子!天气要变了,腰又疼了吧?疼得厉害不?”手机里传来老头子的声音:“没疼。”老婆子心里“咯噔”一下说:“怎么会没疼啊?您别骗我了。实在忍不住,就吃一片止痛药吧,在左边床头柜抽屉里。”老头子说:“真的没疼。”沉默片刻又说:“这次也不知道咋的,天气变了,也没疼。”老婆子知道老头子在骗她,他那腰疼,一直都是比天气预报还准。
老头子的确是在骗老婆子。那次,他的腰疼得比以往都厉害。但老头子还是没有吃止痛药,他用心理转移的办法对付剧烈的疼痛。他想在战场上跟敌人拼刺刀、想解放海南岛的一次战斗中二连长被炮弹炸飞了一条腿、想……就这样,老头子扛过去了。老头子的思绪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时候,老婆子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吧嗒吧嗒”掉眼泪。
那天,老头子没去医院。老婆子知道他不会去。
腿伤康复回到家里,老婆子说:“老头子呀!我不在家,您遭罪了。”老头子笑了笑说:“没遭罪,只是担心您。”老婆子的眼眶有些湿润,说:“唉!遭再大的罪您也不说。”老头子没说啥,只是看着老婆子笑。
两年后的秋天,老头子走了。送去火化的时候,老婆子吩咐儿子:“把你爸身上的弹片捡回来。”弹片送到老婆子手里,有拇指甲盖大小,黑黢黢的。抚摸着那块弹片,老婆子泪如雨下,弹片上有老头子的血肉、老头子的生命……
老婆子一直保存着那块弹片,有时候想起了就拿出来看看。这天上午,老婆子又把弹片拿出来,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抚摸着弹片,目光落在墙上老头子的遗像上,嘴里“嘀嘀咕咕”说了一句话:“老头子啊!弹片取出来了,您就再也不会疼了……”说着,眼眶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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