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08 版:文旅视窗·夕阳佳苑 /下一版  [查看本版大图
本版导航 各版导航 视觉导航 标题导航
选择其他日期报纸

麦 收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4年06月20日    来源:皖西日报

  史云喜

  在六七十年代,农村出生的孩子们普遍读书较迟。我初中毕业那年,已经年满十六周岁了。时值风华正茂的年龄,正是励志苦读的岁月,而我却似乎从此走到了求学的尽头。那一年,我中考落榜了。
  麦收时节,我带着无限的沮丧,无边的落寞,回到老宅那几间土坯房里。当年,我和多数同窗毕业生一样,愿望是能够考取本县的一所中专师范学校。在那时,能考上中师便可跳出农门,吃上商品粮,成为拿国家工资的人。这是广大农村没有背景的孩子们摆脱农耕生活的一条捷径。而我,却没能翻过这道坎,在预选的第一关就被刷了下来。
  竞争是残酷无情的。当被预选上的同学们继续挑灯夜战的时候,我却像泄了气的皮球,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父母身边。班主任老师也曾登门安慰过我:“不要灰心丧气,你的最大弱点就是学习偏科。要趁着这个暑假补习一下弱项,秋期还有复读的机会,争取明年取胜!”绝望中的我,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毕业正逢收麦季。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喊我起床,她说:“书读不进去了,就别往死胡同里钻了,马上帮你伯(父亲)收麦子去。”我“嗯”了一声,母亲似乎没有听见,又加大嗓音催促了一遍说,“你伯已经起五更去南湾收麦子了,你不要磨蹭了,抓紧起来赶过去帮帮忙。”我已经没有任何推辞的理由和勇气了,草草洗把脸,拿了一块凉馍,带上父亲头天晚上磨好的镰刀,灌满一壶井水就匆匆出发了。
  顺着弯弯曲曲的湖畔小路,我走了接近二华里,来到南湾。站在田头一看,很大的一块麦田,麦子已被父亲收割了将近一半。父亲像一个不知疲惫的机器人,猫着腰佝偻着背,左手揽着一把麦子,右手挥舞着镰刀,双手联动,左右开弓,只听他身边不断发出“嚓嚓”声响,身后的麦捆子数量便不断地增加。看着那一排排摆放整齐的麦捆,我心中顿时涌出异样的感受,既有丰收的喜悦,又有对父亲辛勤劳作的怜悯。只顾低头割麦的父亲,额头上那几道深深的皱纹里饱含着汗水。两鬓已经斑白,人生的年轮已转过六十大圈。我内心深处忽然一阵隐痛,如若自己以后不能改变命运,便会像父亲一样终生窝在这田墒沟里。只能接过父亲的镰刀和锄头,年年岁岁、周而复始地过着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想到此处,心头便涌上一股莫名的悲凉。
  太阳爬过树梢,照在金灿灿的麦田里,瞬间,大地就像下了火似的。看着挥汗如雨的父亲,我已没有心情再去欣赏眼前这幅优美的丰收画卷,忙着从水壶里倒出一杯凉水来,递到父亲身边,亲切地喊了一声:“伯,喝点凉水再割吧!”父亲应了一声,又连续割了两捆麦子,才咕咚咕咚地把那杯凉水一饮而尽。父亲全身被汗水浸透了,像刚淋过雨似的。他撩起衣襟擦了一把脸,无奈地看着我说:“没考上学就算(认)了,咱家老几辈子都是种地人。只要实打实做事,干哪一行都能弄碗饭吃。”
  待我把麦捆子拾掇差不多时,父亲已把整块田麦子收割完毕。我心想,此时的父亲一定是很累了,肯定会坐在地头歇一歇的。万万没想到,他老人家刚放下镰刀,就开始拿起扁担,展开担绳,把一捆捆麦子码在担绳上,熟练地用担绳把麦垛勒紧,而后插上扁担,一担一担地往家运。高高的麦垛子遮住了父亲单薄的身影,只能看见两垛麦子同时起步,沿着我们来时的路缓缓地向家的方向移动着。一趟又一趟,父亲那浅色衬衫的双肩被汗水和扁担磨成了深褐色。火辣辣的阳光烧灼着父亲青筋暴起的手臂,蒸腾的汗臭味散发在空气中。父亲喘着粗气,头和脸上的汗珠子成串往下掉。
  父亲没有叫苦。他挑完麦子,放下扁担,解开上衣的纽扣,用凉水毛巾擦拭了一下肚皮和脊梁,感概地说,“老天保佑我们农民,今年麦子大丰收。家家户户粮满仓,人人都能吃上白面大馍!”
  父亲就是这样一位朴实善良、任劳任怨、容易知足的老农民。尽管他的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也从不斤斤计较和怨天尤人。他总是默默无闻地行走在一条情非得已的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
  一年又一年,麦子黄了又黄。如今,父亲已离世十多个年头了。每当麦收的季节,我总要抽空到田间地头转一转,感受一下农人的辛苦和丰收的喜悦。虽然当今农村已实现了机械化收割,但从大片成熟的麦地里,仍然能看到躬身劳作的父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