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记忆
皖西日报
作者：周建平
新闻 时间:2024年04月18日 来源:皖西日报
周建平
又是一年一度的清明,又是细雨霏霏扫墓时节。我踏着被雨水浸透的泥土小路,穿过层层山坡,祭拜深藏在大别山北麓的叶集丘岗间一座寂静普通的坟茔。
说是坟茔,实际上是一座衣冠冢。在朦胧细雨中,我将一束白色菊花虔诚地放在潮湿的坟茔上。坟的主人是我的祖父周俊华,又名周纪常,是叶集的一位早期革命者。
周俊华1901年出生在安徽省叶集区尤桥头一个农民家庭。童年时期在叶家集明强小学读书。受进步思想的影响,他幼小心灵里播下追求自由和民主的种子,立志读书报国。
1918年秋,周俊华考进安徽省立第三师范学校。三师是废除科举制度后,在新文化运动的推动下,安徽省在阜阳建立的一所中等师范学校。当时霍邱县南乡有十多位青年在这所学校读书。在三师,周俊华认识了杨晴轩、袁新民等霍邱学子,接触到了进步思想。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的消息传到阜阳后,周俊华参加了教员高廷璧领导的罢课活动,白天集会示威,晚上提灯游行,抗议北洋政府在对德和约上签字。在进步知识分子王允仲、李石生等影响下,他阅读了《新青年》《每周评论》《新潮》《少年中国》《唯物史观》《共产党宣言》等进步刊物,初步了解了马克思主义,接受新文化,并与袁新民、杨晴轩等人一起组织马列主义读书会,努力探索救国救民之道。周俊华、袁新民、杨晴轩等一批进步青年,犹如流星一般在皖西革命史上划出了一道道耀眼的亮光。
1923年秋,周俊华从阜阳第三师范毕业,回到家乡叶集明强小学任教,讲授国文。他与一河(史河)之隔的陈淋子志成小学国文教员詹谷堂交情笃深,经常探讨人生之路。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在外地工作的共产党员袁新民、江化南等,受党组织的派遣秘密回到霍邱,也陆续在明强小学任教,以教书为掩护,从事革命活动。周俊华积极参与他们的工作,宣传革命道理,发展革命志士,成为霍邱、叶集先进文化、先进思想的早期传播者之一。
1928年夏,周俊华参加了霍邱的“文字暴动”。按照县委指示,他组织负责书写标语,标语的内容大多是“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倒新军阀蒋介石”、“打倒帝国主义”、“打土豪分田地”、“打倒土豪劣绅的走狗孙庚山”、“中国共产党万岁”等。他还与他的战友们一道,趁着夜色的掩护,四处张贴标语。听我祖母生前说,贴标语他们真有一套!先在写好标语的正反面都刷上糨糊,一面贴在背上,趁人不注意时,往墙上一靠,标语就粘在了墙上,神不知鬼不觉。
“文字暴动”的第二天,国民党孙庚山部在全县范围内进行大搜捕。我党组织暴露,县委成员大多数被通缉,潜往外地。周俊华他们仍然以教师职业为掩护,从事秘密联络工作。
“文字暴动”后,霍邱革命形势依然严峻。但是,在周俊华的心中,却时时刻刻充满着战斗的渴望。
由于周俊华各项工作做得出色,1929年春,经袁新民、杨晴轩介绍,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周俊华以更加积极的态度,从事党的工作,积极投身到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斗争之中,霍邱县委领导的白塔畈农民暴动和叶集平岗尧冲暴动,他都是参与者。
1929年冬的一天,周俊华、杨晴轩、余武溪等人在叶集观山九仙洞召开秘密会议,研究农民暴动事宜。突然,外哨传来消息,驻扎在叶集的国民党警备营从北向南包抄过来。情急之下,有人认为向南方山区金家寨方向转移比较好,但熟悉周围环境的周俊华却建议从九仙洞后山向雨台方向撤退。后来得知,国民党警备营营长孙庚山,预料我党组织会往南面大别山深处转移,在九仙洞南面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党人员往里面钻进。可敌人没有想到的是,会议人员已经向东出发,把敌人甩在了外围。周俊华的这一建议,使党组织免遭了一次重大损失。
是年12月20日晚,白塔畈农民暴动爆发。周俊华参加了杨晴轩、潘荣初等组织的100多名农民自卫军,隐蔽在王家老楼四周山林里,一举攻占王家老楼,赶跑了国民党驻白塔畈警备队,建立第一支革命武装——霍邱县游击大队,并担任秘书。
叶集观山九仙洞的霍邱县委联络点暴露后,我党将新的联络点设在共产党员潘荣初在白塔畈街上开办的“天元公”商店,周俊华多次在此秘密联络,接受县委的指示。祖母生前经常说:“你祖父经常上叶集南方一带去,有时一连好几个星期不回来。”
在雨中坟茔前沉思,心情不由得愈发沉重。在祖母的眼中,她的夫君或许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但在我心中,祖父是一个永远冲锋的战士。
1930年1月24日,又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暴动开始。周俊华和叶集进步青年韦德芳、张鹤逸等都参加暴动,地点在尧冲,史书上称为尧冲暴动。
尧冲暴动由余武溪、陈鲁言等人具体领导,在县游击大队的极力支持下,取得不错的战果。俘敌地方民团储海清、熊仲川部60余人,缴获枪支60多支,受到县委表彰。暴动后,周俊华还与大家一起组织救护小组,救护慰问伤员。
这一年初夏,由于我红军主力部队在外线作战,地方武装薄弱,霍邱驻军孙庚山部、宋世科部纠集地方民团2000余人趁机向叶集进攻,叶集再次笼罩在白色恐怖中。周俊华以县委联络员的身份经常往返于麻埠、白塔畈、叶家集之间,传递情报,联系群众。
周俊华置生命于不顾,经常书写革命标语,宣传革命道理。有一次,在好友张华宣家铺纸研墨,然后由尤俊才、李德千等党的地下工作者以卖菜为名,在叶集、开顺、白塔畈、乌龙一带散发。很多年以后,张华宣老人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他说:“老周胆子真大,不怕死,一夜写了好几刀纸。”
冬季,地处大别山下的叶家集北风凛冽,格外阴寒。一天,位于叶家集东南三四华里的尤桥头不远处,四周被竹林遮挡的周老庄,一盏煤油灯在暗夜中闪烁着。时任红一军第三师师长肖方、中共皖西北特委常委兼组织部长杨晴轩、镇委书记余武溪等人,围在周俊华家一张破旧的方桌边开会。几匹枣红马拴在院内的柿树上。突然一阵哗啦啦响声,惊动了参加会议的周俊华,他立即熄灭油灯,小声说道:“不好,有人,我出去查看一下。”他机警地跑了出来,一看,原来是他的十来岁侄儿周启发,夜起撒尿发出的声音,气得他火冒三丈,忍不住打了他侄儿两耳光。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已经花甲之年的周启发还谑谈着这事。
时任霍邱二区苏维埃秘书的周俊华在做好革命工作的同时,还创作了许多革命歌谣。有一首《我们当家做主人》歌谣:“叫一声农友们,你呀你来听:共产党来了救穷人,农民翻了身；打到土豪和劣绅,俺们当家做主人……”祖母生前多次吟唱过,特别是在夜深人静时,祖母的歌声把我带回那个特殊的年代,仿佛看到了祖父和他的战友们。
周俊华还兼任叶集列宁小学国文教员,不仅搞好教学工作,还建立农民夜校识字班,帮助广大劳苦大众学习文化知识,培养了一大批进步青少年。
1932年杏子快黄时,正是青黄不接之际,苏区霍邱一度面临粮食短缺。一天,时任霍邱县苏维埃秘书兼文化委员会主任的周俊华,临危受命,带着二名战友,穿着黑色衣裳,身后别着手枪,携着公函,乘着快马,向百里之外的皖西北道区苏维埃银行所在地麻埠奔去。返回途中,正值黄昏。他们刚刚路过江家店岗洼时,不幸被地方民团残余分子盯梢,周俊华一看情形不对。“不好,有人跟踪,我们分开走,我来引开他们。”他边说边速将身上的钱袋子取下递给身边的一位战友,“这钱是俺们苏维埃政府的命根子,千万要保护好钱袋子!”望着战友渐渐远去的背影,他策马扬鞭,往另一个岔道奔去,很快消失在夕阳的黄昏中。他用这次借来的钱从临县固始购买了大批粮食,终于缓解了县苏维埃政府粮食短缺燃眉之急。
是年6月,由于长期超负荷工作,积劳成疾,周俊华累倒在工作岗位上。生病期间,因偶看一本“三国书”,被张国焘左派诬为“改组派”错杀在麻埠。1951年秋,周俊华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并颁发烈士证书及“永垂不朽”光荣牌。
返回时,坟头上的那束白色菊花,经过雨水的洗礼绽放得更加明目,寄托着无限哀思。我时不时回望那座坟茔,祖母“有个坟让后人好有个念想”的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其实,在我心中,这座坟茔早已是一座精神丰碑……
|
放大
缩小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