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08 版:特别推荐 /下一版  [查看本版大图
本版导航 各版导航 视觉导航 标题导航
选择其他日期报纸

悼念一条河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3年07月13日    来源:皖西日报

  那条河叫什么名字,已经记不清楚了,也许它压根儿就没有名字,或者本就不是一条河而是一道过水沟;但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它是一条真正的河,在我的河流词典里比长江、黄河更醒目。
  我的家乡冈多水少,村前有一口水塘,村后有一条小河。河是顺着冈边蜿蜒而来的,两岸并不宽,最宽处大约就两三米吧,因而不需要架桥,行人可以从较窄的地方跨过去。河水也并不深,只有到了雨水季节才没过一半的河床,倒映着两岸的花草流云般漂移,如巧手的织女轻轻抖动刚织好的锦缎;而在平日里它就那么清泠泠的一脉,潺潺地流着,水底的鹅卵石和小鱼小虾清晰可见。
  孩提时,小河是我和小伙伴们最喜欢的玩耍之处。那时候,孩子们有一项任务——放鹅,就是把自家的小鹅赶到野外吃草。待到小鹅的脖颈子鼓起一圈的时候,便把它们赶到小河里去漂漂,大家也就跳入水中与鹅们一起嬉戏了,捉小鱼小虾,逮小蝌蚪,捡拾鹅卵石。小河里的鹅卵石大小不一,大的如鹅蛋,小的如豆粒,但通体一律白色,晶莹剔透,握在手中凉凉的,有一种润润的感觉。
  我很好奇:这小河并不大,流水也不急,怎么会有这么多光滑的石头呢?老祖母曾很神秘地告诉我: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地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海,时有水怪兴风作浪,溅起石头雨,让人生活在惊恐中,龙王爷怜悯生民,纵身把海底翻朝天,就成了现在的样子。祖母的解释到底有没有依据无从考查,反正我是深信不疑的,因为在我的心中祖母是知古道今的人,她所说的自然没错。每当在小河里捡鹅卵石时,我的眼前总浮现出一片汪洋,一块块小石头像鱼一样踊跃地跳动着。
  带着这样美好的想象捡来的石子,还给了我们无穷的乐趣,那就是伙伴们围在一圈玩抓石子游戏,谁的石子被抓完了就再下河去捡,一直玩到家人拖长音调喊“吃饭喽——!”才肯罢休,或者玩到小鹅自己回家进圈了,大家竟毫无觉察。
  有时候,我和小伙伴们会在小河里打水仗,赤着脚,踩在滑溜溜的鹅卵石上,脚板麻酥酥的,于是大家撩水对洒,由撩水而泼水,由手动而手脚齐动,有人还将草帽拽下来当水瓢,直泼得一个个都成了“水猴子”,浑身上下水淋淋的,满河都是咯咯的笑声。当然,这会是在夏天,大家都不用担心被大人责骂,因为都穿得单,水仗打完跳上岸,敞开衣襟躺在草地,不一会儿衣服就全干了,所发生的一切都没了影儿。
  河中的乐趣自不待言,河岸的乐趣也无穷无尽。河的两岸长满了青草和灌木,春天草色由黄而绿,树木由疏而密;夏天草木葱茏,繁花盛开,蜂飞蝶舞,枝头一片喧闹;秋天黄叶殆尽,野果垂挂,显得十分招摇;冬天冰雪覆盖,皑皑一片,将小河渲染成一幅水墨画。一年四季,我和小伙伴们都喜欢来到河岸,寻找属于自己的童趣。抽茅衣、采桑葚、掐大麦泡、捉蜻蜓蝴蝶、堆雪房子雪人都是很有趣的事儿。茅衣是茅草花未开出的蕊,软软的,嫩嫩的,甜甜的,把抽出来的茅衣扎成一小把,边玩游戏边剥了吃。大麦泡学名覆盆子,味道酸甜酸甜的,掐下长有果实的枝条,轻轻采摘下来,用茅草的茎穿成项链样的一串,提溜在手上,一颗颗地取下来,有滋有味地品尝。
  不过,祖母常提醒我:刺蓬中的红果子下面有蛇精呢,太贪吃会被它缠住。有个真实的故事,说一个孩子采野果被蛇缠住了腿,大人用剪子剪蛇,而蛇却越缠越紧,直到把孩子的腿缠青了,身子缠青了……此后,每当看到小河边有红果子在枝头招摇,我就立时记起祖母的话,便也格外警惕起来。
  捉蜻蜓蝴蝶的乐趣在“捉”上,小河岸边植被丰富,蜻蜓蝴蝶很多,但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精灵机警得很,悠闲地停飞在草叶或花枝间,可待你刚一伸手,它却轻动薄翼,移到另一棵草或树枝上。偶尔捉到一两只蝴蝶,也会在观赏之后放掉,因为祖母常讲梁三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说他们最后都化作了蝴蝶,于是便对蝴蝶产生了怜悯之心……
  小河就这样伴随着我贫瘠而富有的童年,如同一根精神血管一样搏动在我成长的躯体内。不知何年何月,也许是我告别少年求学工作于外地的时候,也许是祖母日渐老迈溘然离世的时候,那条小河不再撒欢,不再歌唱,不再叙说那引人遐想的故事。
  先是来水处的山冈被推土机改造成田地了,后是村庄上人家房屋扩建填埋了一部分河床。有一年清明,回乡给祖母扫墓,已经认不清小河的位置,我指着一排杨柳树问:“这里是那条小河吗?”二弟说:“是的。我记事时它还在,后来不知不觉就没了。”又过了几年回乡祭祖,忽见那排杨柳树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水泥路、电线杆,母亲说:“电通了,自来水也通了。”我提及那条小河,她长叹道:“那河水真清!——你小时候还捉过一条大鲶鱼呢……”我默默立在那儿,脑海里闪动着那一泓清泠泠的水,闪动着童年小伙伴们在小河里欢快嬉逐的身影,闪动着祖母摇着芭蕉扇娓娓给我讲故事的情景……
  童年一起在小河里玩耍的小伙伴们已经不知去向,祖母的坟墓就兀然立在离小河故道不远的冈边上,而那条小河也只能永远流淌在我记忆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