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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亲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3年02月16日    来源:皖西日报

  张家政

  又到了盛夏,也是这个季节,在六年前,父亲被诊断得了食道癌。那一天我记得特别清晰:早晨七点钟左右,妻子送货去了,儿子刚刚上学,我在园林路租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父亲从老家寿县三觉急忙赶来,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褂子,手里拿着一顶破草帽,往拐角的桌子上轻轻一放,一边喊着我的名字,说:“走,你妈非叫我到医院来检查一下。”父亲那天说话的语气现在回忆起来依然清楚。我叫妻子陪他去的,叫她找一位我在市人民医院当医生的孟同学,便匆匆忙忙上班去了。
  以后的事自不必细说,医生拿着片子说癌已是中晚期。父亲的手术是在安医附院做的,整整一个烈日炎炎的七月,我们兄弟六人紧紧地围在一起,不是战斗胜是一场战斗,老爸的病竟奇迹般地慢慢好起来。啊!感谢上苍!
  父亲生病的头一年奶奶去世了。父亲生病前家里刚刚盖好大瓦房,因为六弟还没娶上媳妇。据说爷爷的去世也可能与五叔第一次娶的那个四川女人跑了有关。看来一个结果总与前面的一些原因多少有点联系。父亲的病是不是这样呢?我不知道。好在已经过去六年多了,其他都是次要的,父亲现在依然活得很好。
  父亲是我所敬佩的人之一。他的文化程度不高,只念了几年私塾,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他除了能写一手漂亮毛笔字外,算盘打得也很好,当了几十年生产队的会计,却从来没有出过半点差错,而我却是一算就错。在讲成份的那个年代,父亲虽是富农出身,也被办过学习班挨整过,但总被圩子里的贫农亲切地称呼着“老会计”。
  父亲性格内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爱抽烟。每当黄昏暮下,月光还未从屋前那棵老槐树叶间倾洒下来的时候,父亲忙完一天的农活,便会蹲在门前的石磨或坐在矮板凳上默默地抽着烟,一声不吱,望着远方,随风摇曳的芦苇花在铅青色的天空下慢慢暗淡下来。他在想什么呢?也许什么也没想,直到母亲喊吃饭他再起身。
  一次,在和我们叙家常中,父亲突然说:“万物之灵,人是最坏的!”现在想来,他的这句话也许与像他们那一代人所经历的苦难有关吧。父亲虽然沉默,但性格也有暴躁的一面,尤其在农忙的紧要关口,我们因迟缓或懒惰,小时没少挨过他的骂。但更多的还是温情。记得一次栽秧的时候,我正在念初中,也许是成绩不好不想念了,父亲硬是拿着放牛鞭子把我从秧田里赶了上来,说:“我叫你栽秧!我叫你栽秧!还不滚去念书!”
  父亲最爱兴菜园。记得一次,我刚刚参加工作不久,可能是个星期天的下午,一抹夕阳垂挂西天,草堆旁大公鸡的鸡冠更显鲜艳。我和父亲担着水桶,翻过栅栏和一道土墙,把离家不远的园子里的辣椒、番茄、韭菜、西红柿等各类蔬菜都浇了几遍水。四周很宁静,除了能听见浇水声哗啦哗啦响之外,我们都沉默着。忽然父亲微笑着对我说:“你看,种点蔬菜,兴个菜园也很有意思的,你成家了不妨也兴个小菜园。”我说:“对,对!”他又说:“一个人不要想得太多,只要日子能过个中等就行了。”这个“中等”可能就是“中庸”一词的意思吧。我说:“对,对!”其实我当时并没有完全明白父亲说话的含义。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阅历的丰富,我渐渐地有所体会,而且越来越深。虽然我的小菜园没有兴起来,但在我心里已经花果飘香。
  父亲还曾对我和四弟说过,一个人一定要学会写一手漂亮的好字,会打算盘,会打一副好牌,还要会喝点酒,对来家里的人要客气。若把算盘一项改为当下的电脑,他的话至今也不算过时。可见父亲虽有点沉闷但也不是古板的人。父亲是一辈子很少求人的人,即使是在亲戚和要好的朋友面前。他说为人做事一定要自然,不可强求。他虽没读过多少老庄之类的书,但意味还是有的。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的最大特点是老实。他深深地眷恋着的还是土地和庄稼。因为他用它们养育了六个儿子和这一大家人,不容易呀。其中有五个儿子都考上了学校、参加了工作。我至今依然还记得十几年前父亲曾对我们说:“你们在外不要犯法,其他的事再难也不要怕,好在家里还有几担种呢。”他的意思是还能继续支持我们,老家还是我们牢固的大后方。
  父亲是孤独的。尤其是在他老了又生病之后,他除了和二叔、四爹几个人打点小麻将之外,很少有其它爱好。或者偶而看一看戏剧片。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种地了。但菜园一直没有丢。门前他还种有一小块绿油油的油菜。每当暮春来临,金灿灿的油菜花依然扑鼻芳香。看着它们,父亲也许觉得心里踏实,并勾起对往事的某种回忆,会涌起对土地和庄稼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情,便又甩开膀子在园里挥汗辛勤地耕耘,与天地对话,看人世沧桑,抱子孙满堂。
  又到盛夏,还是这个季节,我拿起了电话:话筒中传来父亲那亲切而熟悉的声音,像是一缕春风在安慰我这颗永远牵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