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二题
皖西日报
作者:徐敏
新闻 时间:2020年12月17日 来源:皖西日报
徐敏
请君试品梅花雪 史上名宴甚多,但大多与酒有关。长江岸边,舳舻千里,明月当空,横槊赋诗,大战前夕的盛宴慷慨豪情;三月山阴,惠风和畅,壶觞丝竹,诗歌书法,兰亭名士的盛会流韵千古;水静潭清,秋凝山紫,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滕王阁上的诗会辉映江河;阳春烟景,秉烛夜游,幽赏高谈,天伦序乐,桃花园的家宴引人神往…… 然而终究是过于浓烈了些、热闹了些,不如来品一杯栊翠庵里的梅花雪吧! 栊翠庵里,秋高气爽,花木繁盛。妙玉在一众人中悄悄拉了宝钗黛玉的衣襟,请她们去东耳房吃“体己茶”。本就对女孩们格外留意的怡红公子自妙玉出场便一直留意她行事,如此美事自然也不会落下。于是,红楼世界里便有了一次高雅无比的品茶。 品茶地点极好,清静的禅房里,暂时远离了喧嚣红尘。香炉里缭绕而出的一缕轻烟仿若佛偈,让人心静神寂。茶具不凡,钗黛所用分瓜瓟斝、杏犀是宝玉口中的“古玩奇珍”,而妙玉常用的绿玉斗则是连贾府都未必能找得出的“俗器”。宝玉用的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要的一个大(台皿),只看名字也是绝品。妙玉所用茶叶没有明确记载,但既然能拿出六安茶和老君眉,想来也必定是一般人喝不到的。 茶之性发于水,好茶须好水。陆羽《茶经》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杭州龙井茶配虎跑泉被称为天下一绝,苏轼“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是好茶与好水一次绝配。然山泉虽好,仍不是最佳。上佳者是雨水、露水、雪水。《红楼梦》中妙玉献于贾母的便是旧年蠲的雨水,惜春留下妙玉手谈时烹茶用的也是雨水;在太虚幻境时警幻仙子献上的“千红一窟”用的是仙花灵叶上的露珠;宝玉在《冬夜即事》中说过曾用雪水烹茶,“可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可见,在风雅名士眼中,雨水、露水、雪水都是高于泉水的存在。而妙玉烹茶所用雪水则更令人神往。 那年苏州玄墓蟠香寺初雪,美丽的小道姑轻轻扫取红梅上的白雪,收于一鬼脸青的花磁瓮里,埋于梨树下,等待着某个夏天启封。光阴流转,五年后,栊翠庵的静室里,身着道服的妙玉轻启磁瓮,风炉煮雪,茶香满室。这杯香茗透着雪的清澈空灵,有着梅的暗香流动,展现出冠绝红楼的茶艺,暗含着超脱凡尘的高洁志趣,等待着那个最懂它的人。 从喝茶到品茶,其实是从物质到精神的升华。品茶不宜人多,最讲究的是精神的契合。宝玉不用说,家世、相貌、才情都是一流,还是个语言常笑、转盼多情的惜花人;宝钗是花中牡丹,任是无情也动人;黛玉是芙蓉,风露清愁惹人怜;妙玉呢,恰若栊翠庵里的白雪红梅,清冷出尘。妙玉为人在李纨看来“可厌”,不入她眼的绝不会多看多说,更别提邀约品茶了。所以这四人是妙玉眼中可以共品的风雅之人。然而整个品茶过程中,宝钗未发一语评价,黛玉只喝出大概是旧年的雨水而被妙玉冷笑说是“大俗人”。唯有宝玉细细吃了,觉清醇无比,赏赞不绝。这场体已茶最后真正能够与妙玉成为品茶知音的唯有自行闯入的宝玉。 冬雪再至,栊翠庵的梅,花吐胭脂,香欺兰蕙,粉装银砌里显得分外有趣。即景联诗落了第的宝玉被罚前来折梅,过程是很诗意的“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妙玉如何不得而知,但肯定是欣喜的。回来的宝玉不仅带着一枝好俊的梅花,衣上沾着佛院的青苔,还带着妙玉的二次邀约。槛外的妙玉冷眼旁观琉璃世界轻易不出庵门,却赠送每人一枝娇艳的红梅,谁又能说她“可厌”呢? 冬季寒梅,孤寂怒放,艳红如脂,清冷似雪,亦如那个身在佛门的妙龄少女。梅花香茗,清醇无比,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少女心,懂者何人? 若待晶莹枝上落,请君试品梅花雪…… 坐 车 因为自小晕车的厉害,我并不太喜欢坐车。大巴车超过一个小时的车程似乎总与空洞无神的眼、惨白憔悴的脸和翻江倒海的胃连在一起,成为一个个痛苦的回忆。这种痛苦不晕车的人是难以理解的。 听人说坐火车不晕,但是到了我这也不灵光,还是会晕,只不过稍微能坚持久点。奇怪的是那个时候知道自己晕车,却不知道买药来吃,咬着牙,捂着胃,生无可恋地靠在椅背上,无数次地涌起“下去了,不坐车了!还是走路吧!”的念头,一边又不停地祈祷快点到吧!几番磨折,终于也总结了一些经验。越高级的车我晕得越厉害,最合适我的是没有遮蔽的拖拉机;上车千万要往车的前面坐,越前越好,最好的位置是副驾驶,如果没有,那也要紧靠窗户,晕车时可以靠在玻璃上假装在看风景。再后来,尝试了几次晕车药、晕车贴、生姜片之后,终于找到了最根治我的茶本海明片,只要小小的白色一片,就能让我乘坐最长七个小时大巴车。 从此,我开始渐渐品尝到坐车的乐趣。 坐车去一个熟悉的地方,途中的风景大多是看惯的,但也能找到四季的变化和不同的人生况味;如果去的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则会充满期待,窗外也常常因陌生而平添了无限的可爱。 坐车去远方,不必讲话,择一靠窗的座位,一路上看窗外风光无限的田野,春天的绿水云绕,夏日的浓荫粉荷,秋日的金黄成片,冬天的静谧安宁。农田、房屋、池塘、牛羊、鸡鸭……快速行驶的车辆将它们带到眼前又抛诸脑后,在由春到冬、由此到彼的变化中,属于自然的秘密仿佛被一一泄露、展现。这个时候,眼睛是可以游动的,心灵是无限自由的,什么都可以想,什么也可以不想。呆滞、惊喜、憨傻、可爱、狂放、柔弱、悲伤……任各种表情和心情在脸上、心里走过,疾飞或缓行;美景、美食、诗词、歌酒、工作、爱情、朋友……任大千世界在脑中毫无规律地扑腾,热烈或平静。 坐过最长的车是去西安旅游。那时没有动车,硬座的快车要15个小时。没有坐车经验,准备也就不足,夜里冷得只能拼命往身上加衣服,当时是夏天,带的衣服也不多且没有厚的,便依然是冷。半夜,车厢里有人拿出桶方便面泡了吃,那冲天的香气夹带着暖乎乎的热气充满诱惑地侵入骨髓,成为我坐车生涯里最惦记的美味。 坐过最惊险的车是从庐山顶上下来的旅游大巴。盘旋的山路并不算陡峭,但是司机却是炫技的高手,一路上猛刹猛转,把车上的人甩得东倒西歪,晕头转向,喊声连连。到了山脚下,个个脚步虚浮,脸色发白,揉胃抚肚,我的晕车药也在那次光荣失效了。 坐过最惊喜的车是在西北旅游。大巴车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上沿着笔直的公路快速向前。车窗外的西北开阔、粗粝,少有人迹,稀疏的几株草或间歇出现的小片树林醒目地彰显着生命的顽强。眼睛不会因为绵延单调的戈壁而审美疲劳,一汪水,一块石、一片草、几株树,或者远山流畅的线条、几户胡杨掩映的人家、悠闲在天地间的牛羊,都会让你惊喜赞叹。丘陵地带住惯了的人在大西北的辽阔、伟岸面前渺小得只会感叹自然的神奇和伟力。 一个人坐车,是在流动的过程中静观自己的好机会,好像奔波了许久的浪子终于找到了停下的驿站,可以捡拾一路的悲欢,对未知的前方做出更清醒和理智地判断。 和家人坐车,更多的是一家人日常生活的延续,准备充分的零食和饮料,随时贡献出来的可供孩子或爱人依靠的肩膀,描摹着岁月静好的模样。 和朋友坐车,一路上天南海北,欢笑嬉闹,窗外的风景怎么样,对不起我不知道。仿佛会缩地成寸的法术,再远的路程,到了的时候都会说一句:啊,这么快! 诗词里的车坐不到,唯有站在文字的幕布前翘首。“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何等的雄壮!“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无限热血的梦想!“虎鼓瑟兮鸾回车”,怎会有如此的浪漫? 影视剧里的车总是与故事有关,邂逅、爱情、争斗、阴谋、恐怖、逃亡、暗杀、悬疑、惊悚……美好的时候恨不能同坐,遗憾的时候叹不能挽留,血腥的时候庆幸车上没我。 如今,我不向往“宝马雕车香满路”看“一夜鱼龙舞”,却无比期待有一天能“坐上火车去拉萨”,赴一场雪山圣地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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