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的春天
皖西日报
作者:吕树国
新闻 时间:2025年04月17日 来源:皖西日报
吕树国
我们村的春天毕竟最像春天。不消说村后大坝绿草如茵,河边垂柳婆娑俯仰,不消说泥融燕归,群鸟啾啾,单从我爹我娘我姑我姑父那个忙乎劲儿,还有我的那些操蛋的同学们红扑扑的脸蛋儿,就知道生机勃勃的春天到了。
天光刚亮,我爹就起床了。他起床时动静挺大,木板床咕杠一声,然后开门,木板门也咕杠一声,全家跟着起床。我爹扛上农具,我牵出牛,妹妹放鹅,姐姐烧早饭,我娘自然去了她的菜园子。
我爹一肩扛犁,一肩扛锹,走在前面,我牵着牛跟在后面。牛总是不急的,闲庭阔步,还卷起上唇对我笑,我费劲拉,它也不急。我爹嫌慢,停下,等我和牛过去,走到牛屁股后,踢了牛腿一脚,牛奋蹄,这下轻快多了。
田里敷着一层水汽,婷婷袅袅,田像笼了一顶薄纱帐子。水不深,沉浸了一个冬天,清澈见底,不时有地方咕咕冒泡,我爹说,这是黄鳝,也可能是泥鳅醒了。微风吹过,泥腥味扑面。我爹放下犁和锹,要拉牛过去套时,我姑父扛着犁和锹也到了。姑父家和我家同村,他家的田和我家田连着田埂,两家伙用一头牛。我说,牛还没吃草呢,我家田犁完姑父也要犁,它怕吃不消啊。我爹难得听进我的话,想了想说也好,你放会儿牛,我逮两条黄鳝,中午烧烧吃。我大喜,牛好像也大喜。我爹脱掉鞋,撸起裤腿,下了田。春天的水还很凉吧,他腿很快红了。淤泥很深,刚一下去,噗哧一声,小腿没了,我爹又把裤腿往大腿上撸了几道,我看到他连打几个寒噤才稳住。田埂上草正嫩,牛欢欢地吃草,吃了几棵草,又抬头卷起上唇对我笑,我拍拍它的头说,别笑了,赶紧吃,回头要犁两家田哩。
太阳冒顶,我爹逮了两条黄鳝,搓了截草绳穿过腮拴着,提溜到我面前,一手接过牛绳,一手递给我,叫我给姑父一条,一条拿回家中午吃,“快回家吃早饭,吃好去上学——路上不许玩啊。”
村小学离我家百步之遥,喧闹声读书声,甚至刘老师骂人的声音都能清楚听到,所以我爹“路上不许玩啊”只是习惯性恐吓,一转身就到了,根本没时间玩嘛。我屁股头晃荡着烂书包,到了学校,刘老师见我就凶:“一年之计在于春,你又迟到了!”我没理他,头一缩,跑进教室。刘老师凶人张嘴就来,一年四季都有理由,春天是“一年之计在于春”,夏天是“万物生长在于夏”,秋天是“收获之际在于秋”,冬天是“积蓄力量在于冬”。在他眼里,一年四季都有意义,都不能耽搁,只有我们一年四季都在浪费粮食。刘老师有资格脾气大,既当校长又当老师,而且像全科医生一样,当着全科老师,语文、数学、体育、唱歌,全教。
教室里十多个孩子,闹出的动静是几百人的阵仗。刘老师拎把戒尺,站门口一声吼:“一年之计在于春……”我们转而拿出书本,张大嘴巴,使出吃奶的劲儿读书,“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反正与春天有关吧。上课了,刘老师一改一向的吹胡子瞪眼,春风满面地吟诵了一首诗:
春天到了/一群大雁往北飞/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
吟完,刘老师微闭双眼,意犹未尽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眼才睁开,深情地说:“孩子们,春天到了,你们就是这春天的小苗,快快成长吧。”刘老师长臂一挥,“长大后成为雁,成为鹰,去飞向远方吧!”刘老师之前上课从没这样,我们都蒙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地激动起来,有几个性急的张开两只胳膊当翅膀,上下摆动,想提前飞了。刘老师看着他们滑稽的动作,不制止,还笑。每个人的脸蛋儿都红扑扑的,直到下课才回过神来,一哄而散。
我爹我姑父的田整好了,村里其他人家的田差不多也整好了,为禾苗的进驻做好了准备。田里的黄鳝泥鳅草鱼们经这么一翻腾,全露了头。我们的伙食因此好起来,这是春天带来的福分。伙食好,长得应该就快些了吧。按刘老师说的,我们长大了,是要变成雁,变成鹰的,是要飞向远方的。我盼望这一天早点到来,就像盼望我们村每年都有这样的春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