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老师
皖西日报
作者:吕树国
新闻 时间:2024年09月05日 来源:皖西日报
吕树国
清早,郝老师走了。 郝老师家传出哭声,我赶去时,郝老师躺在床上,双眼微闭,面容安详,双手扣在胸前,按着一张教师资格证。郝东升正费力地要把教师证扯下来,但郝老师按得紧,扯不下来。我过去拍拍郝东升,说,东升,别扯了,就让老师带着吧。郝东升哇地又哭开了:爸呀…… 我纳闷,头天郝老师还好好的,我和郝东升还敬他酒,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呢? 顺便交代一下,我和郝东升是发小,读小学时都是郝老师教,郝老师待我像待郝东升一样好。后来我俩又一起上中学,再后来,大学毕业后又在同一座城市,常相约一块儿回家,陪郝老师喝上一盅。 办完后事,我准备回城,问东升回不回,他说,我想去学校看看。我说我陪你去吧。 村里小学,已经废弃了,现已没了学生,学生都转到镇上去了。前后两排房子围着一个院子,孤零零地卧在路边。学校废弃了,但不破败,校门口的荒草齐根断去,明显割过不久。我俩踩着荒草根过去,推开旧绿漆门,进到院中,院里草坪也被修剪过。中心路干干净净,能清晰看到竹扫帚划痕,两旁两排树整齐挺立,树后边各有两张水泥台子,是乒乓球桌。郝东升指着院子说,门口荒草,院里草坪,还有这路,都是我爸收拾的。我说我知道。他又指着其中一张水泥台子说,当年我俩放晚学后,常常打球打到月出东山,连晚饭都忘了吃。我说,那时候我父母忙农活常忙到很晚,我就到你家吃,郝老师的韭菜炒鸡蛋真是一绝,多少年没吃到那味儿了。 小时我一直羡慕郝东升的教师家庭,他到了吃晚饭时就能吃到晚饭,而我父母忙要完农活才烧晚饭。郝东升没接我的话,径直走到一间屋前,推开木门,屋里昏暗,这是郝老师的办公室,一把斑驳的椅子和一张同样斑驳的办公桌,靠墙还有一张单人床。东西虽旧,但收拾得干净利朗,郝老师退休前就住在这里。我由衷感叹,郝老师真是位好老师啊,学校不用了,也退休了,还常来收拾。郝东升说,是啊,可好有什么用,一辈子连张教师资格证都没混上! 我愕然。 郝老师是民办教师。听人说,他16岁初中没念完就教书了,当时村里小学缺老师,村里数他最有文化,就叫他回来当了老师。我上学时,郝老师教我们语文、算术、体育、唱歌画画。郝老师如同全科医生一样,当着全科老师。他教师校长一肩挑,工作繁重,但干得一身劲。我们都喜欢他,学得也不错。后来,上面派来一位新老师,说是专业教师,郝老师离开了讲台,干起了杂活。不久又派来一位专业教师,郝老师便回家当了农民。过了几年,两位专业老师走了。学校没了教师,上面无奈,让郝老师重又当了老师。 郝东升说,你知道的,我爸教师农民、农民教师来回了好几次,直到后来学生都转走了,他还舍不得离开学校。中间有两次机会可以转正,要考试,考那些理论,他底子薄,哪能考上呢?就一直没有教师资格证。 那他手里的那个?我问。 假的。郝东升说,我每次回来和爸闲聊,他都要拿出一大摞获奖证书荣誉证书给我看,说教了几十年书,教得也不错,却不是正式教师。那种遗憾让他都快魔怔了。我就偷了他年轻时的一张照片,弄了个假的,网上什么都有,做了旧,那晚你走后我给了他,骗他说当年他考上了,只是那时候邮递出了岔子,证没投递到他手上,我找人给弄回来了。他久久不肯放手,满眼泪水。他一辈子待在农村,容易骗。我本来是想弥补他一辈子遗憾的,哪成想…… 郝东升顺手拉开了抽屉,愣住了,里面躺着一块石头,石头造型古朴,刻着“师魂”二字,可能是哪个学生送的。郝东升捧在手里,掂了掂,惊叹:价值不菲呢,这石头!郝东升点上一支烟,吸了几口,说,我就不明白了,我爸连这么贵重的东西都不在乎,干嘛独独在乎那一纸证书呢?说完,泪水汩汩而下。 一阵风吹过,院中树叶索索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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