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教师节”中穿行
皖西日报
作者:何登保
新闻 时间:2024年09月05日 来源:皖西日报
何登保
1985年9月10日,是中国第一个教师节。 那时我是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三年级的学生,我在校园广播中听到国家设立教师节的消息,作为未来的教师,自然也为之振奋。当年的安徽师范大学,所有的专业都为教育而设,因此被誉为安徽省基础教育的“母机”。八十年代初,恢复高考制度不久,学生考入大学,自视天之骄子,学无遗力;老师经历文化浩劫,用一种使命感,甘作嫁衣。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乡村度过的,除了课本以外,几乎没有读过什么书。因此,进入大学,面对图书馆浩如烟海的藏书,自然有饥不择食之感;想到未来的职业,读书更增加了一种功利心与匆迫感。 我们的青春期没有互联网,我们阅读的都是纸质书。因为读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看小说就名正言顺地成为读专业书籍。记得在没有课的下午,我就窝在寝室里,斜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长篇小说,目光和手指从纸页上滑过,灵魂在游弋,内心却宁静。有人说,一个人30岁后,很可能无缘读长篇小说了。幸好我在大学时代,读了一些优秀的作品,像是旅行,领略了人类部分精神地理和心灵风光。 八十年代是诗歌的年代,许多同学都热衷于写诗,我的同班同学唐旺盛、龚后雨后来都成了著名的诗人。我不会写诗,但我喜欢读诗,尤其是读中国古曲诗词。唐诗宋词,表达着汉语的最高理想和生命的最纯粹区域。我记得,当时师大教学主楼的楼顶是一个有围栏的大平台,我们喜欢在那楼顶上读诗背诗。楼背后是草木丰茂的赭山,远处是奔涌不息的长江,在那样的场景读诗,诗的美能轻易地诱惑你、俘虏你,你会心甘情愿跟它走,走向神秘、自由的美好世界。作为中文系的学生,老师时常告诉我们,文史哲不分家,我也读了一些历史著作,实现了和历史上一些优秀人物的交往;也读了一点哲学著作,懂得了一个人精神上要做一点追究终极意义的努力。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一所山区中学,许多关心我的师友,曾在教师节给我送来美好的祝福,也表达出对我未来的担忧。但是,我还是坦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我曾在日记本上写过一句话,“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你的命!”这个“命”,不是“宿命”的“命”,而是我生活的内在信念,也即我愿意从农村教育这个职业中去获得一种满足和力量,使自己的内心变得较为纯粹或者充实。 1989年9月10日,第五个教师节,我因为与一个特殊的群体结缘而印象深刻。在我们国家的教育词典中,曾有“民办教师”这个词汇,它是指“不列入国家教员编制的教学人员”,民办教师有双重身份,进了教室是老师,下了课堂是农民。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国家采用多种方式,逐步解决民办教师问题。我们县为了提高民办教师的学历层次,在县城设立了民办教师教育函授站,在县城以下设立了若干个教学点。我从1988年开始,利用寒暑假和星期天,去给那些比我年长的民师上课,并负责辅导他们参加结业考试。记得89届学员在8月底参加考试,我陪同一位教育官员一同送考。学员们要我猜一猜作文的题目,不得已,我结合当时的形势,给他们出了一个题目《在第五个教师节来临之际》,并给他们提供了写作的基本范式。很巧,那一次考试的作文题目中出现了“第五个教师节”这个热词。下考场后,许多老师都很兴奋,既可能是文章写得顺手,更因为我这个“小先生”与他们这样的“大先生”在一起以一种特别的方式,讴歌迎接属于教师自己的节日。如今,“民办教师”这个词汇,已经从我们的生活中消隐了。但在我的人生中,有一段与民办教师共同学习的经历,不仅丰富了我的教育生活,我还从他们身上,吸收了许多教育的营养。也许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成为名师,但是,他们却用自己的言行,宠辱不惊地化民成俗,用他们朴素的方式诠释什么是“民”师! 2004年9月10日,是全国第20个教师节。国家教育部、人事部要联合表彰一部分教师。当时六安市有两个指标,市教育局让每个县区推选一人,然后由市里评选确定。因为市里面还要淘汰,我们县教育局的领导认为,要报一个有竞争力的老师到市里参与角逐。他们是厚爱我的,认为我在教学教研中取得过一些成绩,有一定的竞争力。于是,我准备材料,填写表格,接受挑选。我很幸运,在激烈的竞争中,我和六安一中的经怀德老师一起,获得了该年度的“全国模范教师”称号。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对自己获得的这个最高荣誉很少提起,倒是对当年为申报而写的那篇事迹材料记忆犹新。在那之前,我曾看过作家毛志成的一篇文章,他把教师分成五类:因教误人者,以教谋生者,教书匠,好教师,大教师,“大教师”以其品德上乘、智能足备而成为教师的最高境界。这段话成了我人生定位的新起点,我时常拷问自己,我属于哪类教师?我时常盘点自己,距离“大教师”还有多远?于是,我申报的材料标题就是《追求“大教师”境界》。那篇文章,写在我的中年时期,可以看作是我前半段教育历程与思想的小结,也包含着我对未来的期待。2007年夏天,安师大正在做建校80周年校庆的准备工作。某日,党委宣传部的一位老师打我电话,说他们正在编辑《春华秋实·校友风采录》,希望我以自己的经历,为他们写一篇文章。师大建校80年,毕业生数以万计,取得成就者不胜枚举。我没敢奢望自己的事能载入书中。但是,母校的召唤,学子没有理由拒绝。于是,我就在那篇材料的基础上,融入了一些新的内容,标题仍然是《追求“大教师”境界》。我把文章从邮箱中发送过去,就再也没有过问此事。 2008年4月,安师大举办建校80周年庆典,学校向校友发出邀请,我也收到了通知。但是,我觉得自己是最普通的一个学生,不愿去挤占庆典那宝贵的空间。舒城中学时任校长刘自朝同志作为嘉宾,应邀参加了那个庆典。他带回来一些会议材料,其中有一份彩印的《安徽师大报》。这是一期“校庆特刊”,其中第三版为“园丁之歌”,共介绍了四位老师——安徽师范大学余恕诚教授、合肥一中王晓平老师、芜湖一中江涛老师、舒城中学何登保老师。 校庆特刊,版面金贵,能给我留下一点空间,足见母校对一个远离她的学子的厚爱。余恕诚老师是我的恩师,著作等身,王晓平、江涛老师也都桃李满园,我在农村中学工作,默默坚守一方园地,毕业二十年后,能把名字排在群贤之末,有些惭愧,更有向“大教师”境界行进的热望! 时序推到2016年,舒城县委、县政府要在第32个教师节期间,组织一次师德巡回报告活动,组织者把我圈定在报告团成员之中。我先是坚辞,理由是我没有做出突出的业绩,我怕辜负了听“师德报告”者的期望;又加上新学期刚开始,许多事情摆在我的面前,实在分身乏术。但是,教育局的负责同志执意要我参加,有时,我没有“做”或“不做”的自由,况且,为教育传递一些正能量,我也是乐意的。于是,我开始准备演讲的报告。动笔之初,我就颇费踌躇,原因有二——其一,这不同于以往我写的事迹材料,这不是供别人看的,是要说给受众听的。这些听众,都是我熟悉的人或是熟悉我的人,如果在自家门前“吹牛”,会脸红心虚的;其二,既是师德演讲,当然要突出师德,如何从大概念“师德”中寻找一个好的演讲角度?在一般的认识中,崇高的师德多是与呕心沥血、蜡炬成灰、牺牲自己、照亮别人等人和事联系在一起。可是,我不想把自己塑造成这样悲情的角色。我一直以为,教师是“曙光”,不是“烛光”,“泪水”不是教育事业的本质特征,也不应成为教师职业的表情符号。如果过度强调“蜡炬成灰泪始干”,悲情的基调和色彩就会掩盖本应属于教育的充实与快乐,教育将偏离它原有的方向。 因此,我一直主张,我们要做一名曙光教师,要将阳光播洒到别人心中,自己心中先要有阳光。同时,我认为,基础教育其实是很朴素的事业,不需要那么多时尚的思想,也不需要那么多时髦的理论,好的教育都是做出来的。 循着这样的思路,我给自己写成了演讲稿《做一个本色的教育工作者》,有这样几个小标题:本色课堂——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穿行,让语文课为学生成长打下精神底子;本色研究——在理论与实践中奔波,探寻中学教研的真谛;本色示范——从校内到校外,充分发挥自身的温暖效应。 在全县教师节表彰大会上,我和杨红霞、余政梅、常维科等老师作了首场报告,听众是全县各乡镇分管教育的领导、城区的中小学校长、部分教师代表。我们的报告有共同的基调:既是对过去经历的真情告白,更是对未来工作的壮严许诺。 听过我的报告以后,当时分管教育的副县长盛光兴同志给予我很高的评价,称为我专家型校长。我想,这是他对一个中学教师的勉励,也是对一个县中校长的期盼。 2024年的9月10日,是第四十个教师节,我成了一名退休教师。退休之际,我写了一篇《敬重时光》的文章,结尾有这样一句话:未来的日子,没有紧迫而逼仄的目标,没有外来强劲的压力,“闲来无事不从容”,淡茶一盏,闲书几卷,我想,这是我的日子。 退休以后,过着含饴弄孙的生活,固然淡而有味,徐而不疾,得过且过,得闲且闲。但是,我似乎没有做到忘情于江湖之上——读书,读得较多的,还是教育类的书;浏览社会新闻,关注最多的是学校与学生。 由我的这种行为和思维的惯性,我想到我的老岳父。老人家晚年,从乡下来到我们居住的小城,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刚来的那阵子,他觉得有些新鲜,但远离了他耕作一辈子的土地之后,他的寂寞与惆怅与日俱增。他对小城日新月异的变化似乎无动于衷,但对二十四节气以及与此相关联的农事却念念不忘。有时,我们带他到外地去转转,他感兴趣的不是高铁高架,不是名胜风景,而是路途中一晃而过的田野和庄稼。 我懂得了,一个人对自己从事了一辈子的工作,是会投注生命般的感情的。一个热爱教育的老师,他的生命价值是属于学生的,他的感觉中会有学生,他的理解中会有学生,他的想像中也会有学生。 节日,是岁月中的亮光。从第一个教师到第四十个教师节,每个节日散发出的光和热都曾温暖过我的教育旅程。在第40个教师节来临之际,写一篇小文章,表达我对教育原野的深情守望,也表达我对天下教师的美好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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