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时
皖西日报
作者:庞明明
新闻 时间:2024年03月21日 来源:皖西日报
庞明明
中午昏睡梦见将近二十年未曾见过的初中英语老师。梦见她在给学生上课,讲拼读,梦中依稀记得是precious这个词。我从一栋尚未竣工的毛坯楼上下来,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我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要去哪里不知道。走到一处楼梯,她先上去,我隐约觉得危险。她走到楼梯的尽头转头背对我说,没路了。我说,没关系,你下来,我们换个方向走。我牵着她的手,她的手很软,温热。我们说笑着。梦像一个个镜头,转场之间,我失去了她,并未觉得有何留恋和不妥。 中午梦见很多事物,很多场景,很多人。有熟悉的环境,也有不熟悉的环境。梦的时候如此真切,醒来也就忘记了。唯有她,记忆多有偏爱。我努力回忆起她的样子。瘦小,苍白,留着当时很时髦的燕尾短发,爱笑。课堂上对学生严厉,恨铁不成钢,生气时也很可爱。课下很和蔼可亲,上学路上遇见她,她骑着女式轻便小摩托,稳稳地停在我们身边,说:“来,我带着。”免去我们步行的辛苦。她老公在当地电力部门上班,一双儿女,生活优渥。她老公高大,颇有学识,偶尔会替她做一些教学工作,比如看节晚自习。夫妻关系应当也是恩爱和谐的。 我们两家在同一条路上,有次晚自习她顺路送我回家,并承诺第二天早上接我一起去学校。第二天来的是她老公,我不记得要怎样称呼他。隆冬的天气,他早早地到我家门口等,等我父母把我从梦中叫醒,洗漱,用那辆他骑略显拥挤的女式摩托车带我去学校,那天早上厨房略有昏黄的灯光也构成了我对她的记忆。少年时的我们除了对学习没兴趣,对其他任何事物都有兴趣,记忆中的她时常训斥我们,还有她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会把“时态”读成“时胎”。她教给我的知识差不多忘记了,唯有这个记忆犹新。她疾言厉色训斥我们时,初春下午的阳光从宽大的窗户溜进来,铺在她白皙的脸和头发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色。 那天下午的教室很干净也很安静。宽大明亮的教室,外面是春光,里面是她和安静又顽劣的我们。她的神情依然是恨铁不成钢。她不说话看着我们的时候,有个瞬间我感受到那个场景的圣洁。现在回想隐约觉察出她眼神中的悲悯,这悲悯和我多年后在偏僻乡村小学支教做英语老师看学生的眼神一样;只是我少了很多恨铁不成钢,更少了她那个下午课堂上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对我们的殷切希望。 处于时代中的我们,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中考,高考,大学,读研,工作。这每一个环节都有足够的时间和理由让我忘记初中时期的一位仅仅教了我一年的英语老师。前几年回老家,偶然听妈妈和小姨聊起她:离婚了,又得了严重的病,在一所有名望的私立中学拼命上课以求生存。妈妈和小姨都认识她,在小县城的教育系统,不认识倒是奇怪了。她们用同情的略带怜惜的语气说着。我一向冷漠,无心打听别人的悲伤,更不想用别人更大的悲伤来衬托自己的悲伤,以安慰自己。在这个烟雨绵绵的中午,在我被病毒入侵的昏睡之中,梦见了她,我不知为何。 生病时各种感受都会被无限放大,像浓墨滴落于宣纸,氤氲出深浅不一的颜色。又如同热水滴落在初冬的雪地,还原出生命的底色。而立之年的我应当明白,变是永恒,不变才是奢望。 这一路走走停停,看着微信列表中近千位好友,翻阅几遍也找不出一位能够随时聊天的名字,颇感悲凉。有些不能随意打扰,有些不愿意打扰,有些已经失去了打扰的意义,甚至都失去了存在于微信列表中的意义。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段经历,都是实实在在的不可逆转的时间。我盯着一个微信名字良久,微信头像上的人我思念已久,我想和他说说我的梦,想和他分享我彼时的心情。终是默默放下了,他未必懂,我也未必能让他懂。许久,释然,孤独嘛,人生常态。 雨大了一些,紧了一些。想念稠了一些,烈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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