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幽芳河
皖西日报
作者:金从华
新闻 时间:2024年02月29日 来源:皖西日报
金从华
故乡屋后山上有个泉眼,有拇指大的一股泉水流出,终年不枯。我的祖先便在泉眼的下面掘了一口深井,四周用鹅卵石堆砌,那水清澈见底,甘甜可口。 大人们收工回家,总是先到井边掬一捧井水喝下,顿时神清气爽,疲劳不在。小孩们放学回去也是如此,有时干脆就扒着井沿,把整个脸贴在水面,喝个痛快。不知为何那时没闹过肚子,也很少听说有人肚子疼过。 泉水从井中溢出,慢慢地汇入村口的幽芳河,这口老井也成了幽芳河的源头之一。大人们告诉我,幽芳河又流入淠河,淠河又流入淮河,淮河又流入长江,长江又流入东海,东海又汇入太平洋。幼时我和小伙伴们说,太平洋是我家的。有小朋友不信,我据理说服,他们也觉得我说的无可挑剔,没有毛病,个个都对我投以仰慕的眼光。那时我像个儿童团长,走在村口,后面跟着一群小屁孩儿。 稍大一点,有人不能容忍太平洋是我家的,说太平洋里还有黄海、南海、渤海。我说那长江是我家的。也有人不能赞成,说长江流入的还有汉江、赣江、湘江……我说那淠河是我家的。同学中依然有人反对。最后我说,那幽芳河是我家的总该行了吧?小朋友们无奈地点点头。因此,幽芳河在我家“名下”一直到小学毕业。那时我知道,长江是有千千万万条幽芳河积累而成的,太平洋又是千千万万个长江积累而成的。所以在学荀子《劝学》时,老师夸我是班里理解最透彻的一个。 村口右拐,有一个王家油坊,所在的生产队叫油坊队,幽芳河也流经那儿,我误以为发源于我家山中的这条河叫“油坊河”,那时,我是一百个不情愿,一万个不同意。这河与王家油坊有什么关系么?后来上小学我才知道,我的“生气”是多余的,因为学校门口有块牌子,上面写着:幽芳河小学。 幽芳河是我的母亲河。我的父亲,我父亲的父亲,我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都是喝幽芳河水长大的,吃着幽芳河里鱼虾成长的,在幽芳河水里嬉戏着成熟的。 我初中也是在幽芳河边读的,那时每周六下午全是劳动课,任务就是担土筑坝兴修幽芳河。别看我只有十二三岁,劳动却是我的强项,每次都是衣衫湿透、满脸泥浆,最后劳动先进个人都是我的。后来班主任把劳动委员给了我,同学们都说名至实归啊!我成了班干后,劳动更加卖力了,即便肩膀磨破了、高烧生病了,也轻伤不下火线,校长好几次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表扬我。幽芳河边有我的汗水、泪水和血水。那时我不想上文化课就想劳动,因为我除了劳动课能受到表扬,其他课我都是要伤自尊的。 我教书的学校也在幽芳河边,夏天上体育课,我带着全班学生在幽芳河里洗澡纳凉,同学们的高兴劲至今浮现在我的眼前。大人们是不准孩子下河洗澡的,我也是和校长“交涉”半天才被同意的,而且还引起校内外不小的轰动,因为有几个女生也加入了学游泳的行列,这好像超出了当时人们接受的极限。 我到行政部门工作时的办公室窗户正临着幽芳河。每天听河水的欢畅,看鱼鸟的嬉戏。闲暇时在幽芳河堤上结伴漫步,柳风舞蝶,纤手弄影。幽芳河像一根玉带,把我魂牵梦绕。 幽芳河,多么诗意的名字,僻静、幽雅、馥郁、绿茵,像一个深闺处子,半遮半掩,笑不露齿。 朦胧时代约几个诗友,在我那幽芳河边的小屋,三杯两盏之后,便诞生了“幽芳河诗社”。月朦胧鸟朦胧,你朦胧我朦胧,朦胧的感觉都收集在《幽芳河诗集》里。《幽芳河诗集》刻着那个时代的烙印,多是我们的酒后涂鸦或无病呻吟。那时我们看别人都不正常,别人背后议我们神经兮兮。那时感觉朦胧很有味道,就像“石头飘在幽芳河上”,你不懂,我也不懂,别人都认为我懂,而我一直以为,我的诗你最懂。 那年秋天,一位叫桂的诗友匆匆走了,没有来得及和我说声再见,更没来得及把她最后一首诗作馈赠给我。她是顺着“我家的幽芳河”走的,经淮历江,最后圆了她“回归大海”的梦想。 桂是我幽芳河畔工作时的同事,一位活泼聪颖的才女,在省报上发表过散文和诗歌。她竟在一篇名为《伞》的散文中表达了“回归大海”的意愿……一语成谶,文章发表后不久,她便随着她出差的车辆沉身于秋日的长江中。 桂因公殉职,还没过她二十四岁的生日,我在她的灵堂上亲手写下了挽联。记得那年幽芳河边的几棵丹桂不仅开得很迟,而且我怎么也闻不到花的香味,这让我纳闷了很长时间。 《又是丹桂飘香时》是我唯一写给桂诗友的一篇怀念小文,也是我在幽芳河畔写下的最后一篇文章。 每每推开窗户,看幽芳河碧波荡漾,对着她朗诵严阵的《长江从我窗前流过》,那是何等的豪迈、何等的激昂啊!而今每到夜晚,关上窗户,思恋随着幽芳河流淌,又深感夜的凄凉和孤单。 幽芳河像是我手中的一支水笔,把我幼时、少时及青年时的情感轨迹,全部录入《幽芳河诗集》。而今,那些斑驳记忆已随幽芳河慢慢流进了淠河,流进了淮河,流进了长江、东海,消逝在浩瀚无垠的太平洋里。 诗集翻篇了,唯有幽芳河不愠不火,缓缓前流,百折不回。其实,我的梦一直遗落在幽芳河里。 幽芳河是一条温驯的河,除了夏季有过肆虐,其余多为涓涓细流,像一个老人在寻找青葱的岁月,挽留剩下的时光。而今的幽芳河,即便夏季也没了脾气,没有再泛滥过,就连小时光腚洗澡的深潭也找不到了。幽芳河边我住过的老屋拆迁了,“幽芳河从我窗前流过”成了远去的回声,还有谁能记起那些生离死别的往事? 幽芳河,终将成为记忆中的一条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