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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的蘑菇斗笠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3年07月27日    来源:皖西日报

  李太芳

  小时候,我对老舅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头上那顶斗笠。那顶劳模会上奖给他的、精致的斗笠。
  有一天,老舅用斗笠窝子装回好些蘑菇。我端起来看,放下去看,倒掉蘑菇再看,咋看咋像大蘑菇生了一窝小蘑菇。十岁的我这样一说,大人们都笑了。从此后,我就把老舅的斗笠,称作了大蘑菇。
  舅舅那时年轻,年轻的舅舅没有家,就把我家当成了家。我母亲在操持我家的同时,还要操持他的事,这让老舅很过意不去。于是就和我父亲一起,拼命干活挣工分,养活我们。大概想做点补偿吧。在我的记忆里,不管晴天和雨天,他总是戴着那顶斗笠。既挡烈日,又挡雨,还能在打歇时当扇子。老舅干活不惜力,为人处世不藏奸,赢得了众人的好评。不久就当上了生产队长。当上队长的舅舅更有劲了,栽秧他领埂,割稻他上前。头上的斗笠总是飘来飘去,飘成一抹蘑菇云,轻盈、灵动,朝气袭人。
  劳作在田地里的农人,顶风冒雨是常事。乱云一飞,炸雷一响,还没等你做好准备,大雨就呼啦啦灌下来了。站在屋檐下,看着远处的庄稼,在雨中欢笑、狂舞的样子,人们一脸傻乐,什么揪心事都忘了。只有老舅乐不起来,他惦记大塘的缺口没堵上,雨水要是白白跑了,那可是心疼死了。全队的庄稼就指望那一塘水呢!老舅提着大锹,钻进了雨幕里。雷咔嚓一声,在头顶炸响,斗笠掀掉在地上,他也没顾上回头。我捡起斗笠撵了出去,大声喊着:“斗笠!你的大蘑菇!”但是,他仍没回头。我怕雷打,没敢去撵舅舅。于是,生气地将斗笠往屋里一甩,斗笠旋转着,从门口呼噜噜滚进来,雨水像珠子一样,沿着笠边散开来,溅了一屋子水花,地上顿时出现一条巨大的“蜈蚣”。
  舅舅从雨里回来,自然少不了我母亲的数落:“蓑衣不穿,斗笠不戴,作死,你就作吧!”老舅似乎早有准备,一边抹着头上的雨水,一边红着脸憨憨地笑着,好像挨骂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这就无形中诱导了我三岁的弟弟,他昂着头问:“老舅,你下次玩水带上我,好吗?”弟弟以为大人玩水没有事,不会像他那样挨打挨骂,受憋屈。以往,大雨刚来时,弟弟总爱去钻雨空子,在稀稀落落的雨逢中,跑着、叫着、追赶着。被骂回来后,也不消停,只要见檐沟水满,他就把父亲的大鞋,放在水上当大船。为这事没少挨打。
  娶了舅妈的老舅,多了一个人心疼。可他自己不心疼自己,常常夏天晒一身燎泡,雨天淋一身雨水。尽管有斗笠遮着,但是,夏天的雨没理智。发起威来,又泼、又灌、又倾倒,丝毫不跟人商量。有一天,响晴的天气里,突然一个炸雷在头顶掠过,还没弄清咋回事,就呼拉拉引来了暴雨。刚打过化肥的秧田,还没来得及堵上田缺子,要是大雨一冲,流走化肥,那损失可就惨了。舅舅二话没说,又一头冲进雨里。他那顶迅速游动的斗笠,似乎有无穷的魔力,顷刻间就招来了群众。人们从四面八方奔向田野,一个一个堵上了田缺,避免了损失。老舅穿一身湿衣,一步一个水印子回到了家,舅妈又生气又心疼:“你个卵大的队长,就数你能,看你淋成啥样!”老舅说:“别唠叨了,大家不都在雨里忙吗?淋的也不是我一个人。” 
  那时候,我以为家人的唠叨,纯属多余。他一个队长不带头,你叫谁干去?现在才知道:家人的关心是对的。年轻的舅舅,超负荷地使唤身体,到老了,身体就不把他当回事。该怎么病,就怎么病,该怎么疼,就怎么疼,一点情面都不讲。疼痛时,他只能轻轻地呻吟,丝丝地抽着凉气,只有那顶早成古董的斗笠无声地陪伴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