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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白干酒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3年06月29日    来源:皖西日报

  李开琥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身材魁梧,大眼睛高鼻梁,头发自然卷曲,开顶很高,胡须不浓不密,恰到好处。家父小时候进过私塾,读过四书五经,毛笔字写得很好。儿时的我在能够书写春联之前,我们小街居民组所有家庭的春联都是父亲书写的。也许是受父亲的影响,也许是遗传,很小的时候我的毛笔字写得也还过得去。用长辈的话说,每逢过年,小琥都是站在小板凳上给邻居家写春联的。我每次给邻里们写春联,父亲一定在旁边陪着,教我怎么裁纸、怎么配对文,正门春联的对文要规范吉祥,卧室的要喜庆欢快,厨房的要有人间烟火味等等。哪个字写得好,哪个字哪一笔没有写好,都是父亲悉心指导。
  我还很小的时候,政府部门派县里干部下乡蹲点扶贫,不少蹲点干部都吃过我妈做的饭菜,喝过我爸煨暖的酒。与我们村一河之隔,就是令儿时的我们神往的秀美山城梅山,城关里有个酒香四溢的梅山酒厂,勤劳的爸爸妈妈把农村里最不缺的红薯切片晒干,再把红薯干拿到梅山酒厂换回白干酒,爸爸说这种白干酒很好喝。因为这种酒完全用红薯干酿造,属于纯粮食酒,醇香清雅,甘冽醇厚。
  我爸喜欢喝白干酒,更喜欢以酒待客。不仅仅是县里的这些蹲点干部,就是赤脚医生、游动的理发师、挑担的货郎,来到我们庄上,只要到了饭点,我爸总会邀请他们来家吃碗便饭,并且总是告诉我们“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日难”的道理,要我们以后也要善待外乡人。客人来家,虽说是粗茶淡饭,但一杯甘冽的白干酒总是要奉上的。
  不知是甘冽的酒香,还是家父的热情,就连春燕也喜欢来我们家筑巢。我们家搬进湾里头新居的第一年春分时节,两只身披乌黑油亮羽毛的燕子飞进我家堂屋,张开俊俏的翅膀,舒展出剪刀似的尾翼,斜着身子在宽敞的堂屋里矫健地盘旋两圈,又欢快地飞了出去。爸爸看见后,知道燕子八成是看上我们家,准备来做窝了。为了迎接新邻居,热情的爸爸连忙在门边的右上方土墙上钉上两根钉子,在钉子上面放上一片崭新的小瓦。没过两天两只燕子衔来了软泥粘贴在小瓦的边缘,随着燕子的来回飞舞,稀软的泥巴一层层风干坚固,软泥又一层层地堆砌,没几天时间,这对勤劳的小精灵就筑好了自己的爱巢。夏天清晨,经常看到乳燕叽叽地张大嘴巴迎接燕子爸妈的投喂。每当看到这样的温馨画面,我都会心生感慨。
  孩童时代,妈妈对爸爸喝酒这件事一直不反对,支持甚至欣赏。有时候,妈妈看到爸爸忙完农活回家累了,总是会炒上两个下酒菜,暖一壶小酒。家里临时的确没有菜,就来几个青椒炒鸡蛋,那也是爸爸的最爱。在我的记忆中,最美好的图画是,我家厨房的小方桌前,妈妈陪着爸爸喝酒的情景。爸爸美美地夹起菜,津津有味地咀嚼,端起酒杯,脖子轻扬,唇齿间发出喝干酒杯时“咀咀”声,或唇或舌、或酒水与瓷杯碰撞的清脆声,这悠扬的带有瓷性的声音是那么的动听,吸引着妈妈的一生,每每这时,妈妈总是笑眯眯地看着爸爸,仿佛听到动人的歌声一样,微笑着细声低语唠叨着什么,偶尔妈妈也会端起酒杯陪爸爸喝上一杯。在我来合肥之前,这个温暖的画面经常会在我们回家时呈现。有时,我会悄悄地站在进厨房的巷道里多看一会,心里总是为他们祈祷:岁月静好,时光停留。
  那时候,我也喜欢伏在父亲背上把头搁在他的肩上,嗅到父亲身体散发出的淡淡的酒香。大约在我十岁的那一年夏天,太阳狠毒,我的小腿腓骨上生了脓疮。一开始红肿的时候,父亲上山采九叶一枝花等中草药在家里给我外敷,过了几天肿得越来越厉害,爸爸就把我背到与我们村相邻的高湾村卫生室。医生一看,急着说:“里面都化脓了,已经感染到腓骨了。”立即手术,挤出脓血,从创口插入药捻消炎,包扎完毕。医生嘱咐“连续三天来换药”,就这样,差不多一周的时间,每天都是父亲背着我翻山越岭去邻村卫生室治疗。那时候,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村村通公路,我们家到邻村卫生室大概有七八里的路程,要翻过高湾村的一个叫毛竹园的岭头,山岭很陡,山路崎岖蜿蜒,父亲背着我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父亲那带着淡淡酒香的汗水从卷曲的头上流到脖子,打湿了我因为疼痛无力而贴在父亲脖子上的脸。我明明记得,在我生疮的这半个月,父亲因为焦虑而滴酒未沾,这淡淡的酒香应该是从父亲的血液里散发出来的吧。
  儿时的龙潭小街如今已建成了两层小楼连排的幸福新村,满城飘香的梅山酒厂已经无影无踪,清烈的白干酒也已随风飘散,被汗水打湿的父亲的背、还有母亲的微笑,终将渐行渐远。湾里头的老屋早已不在,但是我每次梦境,总是在老屋,我站在厨房的巷道里看到爸妈的那温馨的场景,和那“岁月静好”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