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皖西日报
作者：刘平
新闻 时间:2022年08月18日 来源:皖西日报
刘平
进了医院,钟开秀脑子里就迷迷糊糊冒出过一个念头,不晓得还能不能回去。她知道自己的病,脑梗,心脏也不好,大脑供血不足。这是第三次进县医院了,第一次是三年前,第二次是去年。这次比前两次都严重,她心里就有些害怕,不晓得还能不能走出医院。
男人说:“别东想西想的,过几天就好了。”
钟开秀知道男人是在安慰自己。她知道自己的病,也知道自己的男人。
钟开秀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最辛苦的却是男人。他骑着电马儿在医院和家之间来回跑。医院离家有三十多里,男人有时候当天来当天回,每次来,都拎着一个保温饭盒,炖鸡汤、炖排骨、丸子,轮流着。男人一勺一勺喂钟开秀吃,每次都巴不得她多吃点；有时候在医院陪钟开秀两天。男人很安静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药液快没了就按呼叫器。夜里,坐在椅子上就熬一晚。
那天,临床那个女人对钟开秀说:“你男人都瘦了。”
钟开秀说:“来来回回跑,晚上又睡不好,咋不瘦。”
输液、核磁、心电图……钟开秀知道这次没问题了,能回去。回去就要过日子,就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男人在医院陪着的时候,钟开秀老问家里的事。医生说她:“尽量少说话,好好休息。”可钟开秀还是忍不住,想起这呀那的,就问。男人开始不想告诉她,说:“别想这想那的,安心养病。”钟开秀说:“你啥都不跟我说,我咋安心?”男人没办法,只好告诉她,鸡鸭鹅都卖了,两头猪三只羊也卖了,还有两亩地的重楼也卖了。
钟开秀要强,养了一院子鸡鸭鹅,一共有一百多只,村里人都说她是“司令员”。本想喂肥了卖钱的,没想一进医院,成了给医院帮忙。钟开秀心有不甘,叹口气说:“唉!啥都没有了。”男人说:“咋啥都没有?还有我、还有牛。”
听了男人的话,钟开秀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危险,说:“牛千万不能卖了!”
男人说:“不卖。”
钟开秀有些不相信男人,说:“你敢卖牛,看我咋收拾你!”
男人说:“我卖我自己也不会卖牛!”
有时候,男人会到门外的走廊里打电话。男人的嗓门大,说啥钟开秀都能听见。那次他是和儿子说话:“没啥。你妈好多了,你们安心上班,医院有我。”另一次是打给邻居徐老焉:“老焉叔!麻烦您晚上帮忙喂一下牛。”又告诉徐老焉米糠在哪里、加多少。还有一次是打给明广,催上个月修排水沟的工钱。钟开秀躺在医院里,屋里啥都要男人操心。
第十三天的时候,钟开秀感觉好了很多。她对男人说:“我想回去了。”钟开秀知道,在这里每待一分钟,都是钱,“哗哗哗”地流。男人说:“得问医生啊。”钟开秀说:“我自己晓得,没事了。”男人还是不同意,把医生喊了来,医生说:“还不行。”
男人说:“听医生的。”
钟开秀叹口气儿,想:“唉!再住几天吧。”
药量少了很多,每天只输一组了。上午九点开始,不到十一点就结束了。输完液拔了针头,钟开秀发现自己衣服一只袖口脱了一根线,叫男人拿打火机给她烧一下。男人摸摸衣服口袋说:“没有。”钟开秀说:“你抽烟的咋不揣打火机?”男人说:“都戒一个多星期了。”
钟开秀想想,这段时间好像都没闻到男人身上有烟味。
“我真想回去了。”钟开秀看着男人消瘦疲惫的脸,又说。
“听医生的。”男人说。
男人又到门外走廊里打电话。这次声音小了很多,但钟开秀还是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些,好像是在谈啥买卖。“八千?太少了!至少一万二。”钟开秀心里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大声喊男人的名字。男人回到病床边,钟开秀一把抢过他的手机,还没挂。“你想买牛是吧?多少钱?十万!”钟开秀气呼呼说,挂了电话。
那天在病房里,钟开秀和男人吵了一架。“你不是说不卖牛么?”“我哪卖牛啦?”“没有?一万二是啥意思?”“我只是熬他。一万二,哪个要?”“你就想卖牛……”临床那个女人一直没吱声,她似乎是被惊呆了,为了一头牛,钟开秀咋会发那么大的火。心脏有问题,生气不好。
医生护士都来劝,才停住了。
这时候临床那个女人说钟开秀:“人重要还是牛重要?你不该跟人家发火。”
钟开秀说:“大妹子你不晓得!牛是农民的命根子,命根子都没了,以后日子咋过。”
男人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又在医院里苦熬了八天,钟开秀终于获准出院了。男人和她一起回到家里,看着空空荡荡的牛圈,钟开秀神情黯然,说:“你到底还是背着我把牛卖了……”
男人一条胳膊搂住钟开秀的肩,说:“牛没了,我可以变牛；你没了,我就啥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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