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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树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2年02月17日    来源:皖西日报

  台启飞

  树是农村和城市的分界线。从城里出发,当你发现车窗外的树越来越多时,就知道离农村不远了。而从农村往外走,树少的地方便成了城市。
  城里的树不多,但是规矩、齐整。有人定期给树修剪枝桠,洒水喷药。公园里的围栏栅到哪里,树们就精精神神地站在哪里。它们温文尔雅,它们很好讲话。园林工人将树冠修剪成圆形、方形或者什么动物形,树们绝不会恼,它们的脾性就像入编的农村人衬衫领子般熨帖。
  乡下的树多,也更杂。它们性子极野,时刻在和人争夺土地。树们张牙舞爪地占领田间地头、房前屋后,甚至房顶的青瓦间都能冒出一棵如同肩周炎病人斜斜站着的树苗。村里有人家在城里攒够钱,回来起了三层小洋楼。披红上梁,主人逢人发烟。吃尽搬家宴、道满乔迁喜,还没等炸落满地的鞭炮红纸屑扫尽,那家人“啪唧”一声锁上大门,又回城里奔命去了。
  乡下人的时间比命值钱,而树们最多的就是时间。人一放松警惕,杂树就悄悄地钻进了宽敞的院子,疯长于是在静默的日头下开始了。等那家人回村过年进院子时,会看见一棵和院墙比高的构树,他们便随手砍去了。凡是杂树,遇到了人,都是要遭殃的。可等那家人次年回来,另一棵泡桐树又不声不响地长大了。
  几千年来,乡下人的利斧到底没治好乡下树的野性子,然而,城里人治理树的方法却比乡下人精妙得多了。
  一部分城里人觉得乡下的树太没规矩,可以砍去一些,保留精品树种;另一部分更有文化的人认为应该保持原样,因为这些野蛮的树里头蕴含不可捉摸的原生态野性之美;“经济学家”则坚持把树全部砍完,然后在原先的地方盖上楼房,再卖给农民,这样就又多了一座现代化城市。
  城市和乡村离得很远,有时候也很近。在城里工作的子女告诉老人,村里长着两排树的土路,接上了省道、国道、高速路,城市离农村近得只有一顿饭的功夫。
  村里的老人总爱坐在路口的老榆树下拉家常。如果路上远远地开来一辆小车,他们便停止闲聊,尽力睁大老花了的眼睛。可那些陌生脸孔,在他们面前虚晃一下就消失在飞扬的黄土里。老人们便开始疑心那省道、国道、高速路并没修好,疑心他们村到城里,有着远到他们想象不出来的距离。
  就这样,老人们成年累月地坐在村口的树下,一年年地看着村里的半大娃仔拖着行李走上那条土路。无论是去上学还是去工厂流水线做工还是干别的,娃仔们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靠近城市。但是所有人都忘了问,坐在树下的老人是否也想去看看那个活在年轻人口中的繁华都市。老人只是日复一日地坐在那棵温顿沉厚的老树下,看日光做着早上一厘一厘吞食绿叶、傍晚又一寸一寸吐出残存叶片的永恒游戏。
  年轻的乡下人想变成城里人的祈盼,藏在行李箱里,也明晃晃地挂在笑容上。至于乡下的树,愿不愿意成为城里的树,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