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家塘的记忆
皖西日报
作者:赵延文
新闻 时间:2021年12月07日 来源:皖西日报
赵延文
老家门口有块稻田,约二亩地,原是别人家的。一次吃饭,父亲说,我们把这块地换来,挖成池塘,养些鱼,平常洗菜、洗衣服、浇菜园等都很方便,将来吃鱼也方便。母亲和我们兄妹仨鼓掌说好,都打心眼里佩服父亲。我似乎看到一口水汪汪的池塘,一拐角处架着石条板,四周垂柳倒映,塘埂边栽满了芒科和茭瓜,母亲蹲在石条上清洗衣服,我拿着自制的鱼竿站在塘埂上钓鱼,小狗小猫在池塘边跑来跑去,鱼在水里吹着泡泡,还有一只蜻蜓轻盈地落在池塘中的一根枯枝上。春天或秋天的风吹过来,村庄一片美好。 父亲可能也被他的决定感动了,于是说干就干。稻田尚未播种,两家换了地,父亲带着叔叔、舅舅、堂哥等六七人,两天就挖出了一口一人深的池塘,塘泥倒在屋后竹林,然后从赵大塘引来了水,四周栽上杨柳、冬青、桂树等。父亲不知从哪弄来的石条,光滑的表面勒出浅浅的沟痕,像千军万马踏过,像千年明月照过。我抚摸着石条,仿佛抚摸着过往的沧桑。 石条在靠屋前塘角处安放稳当,父亲又放些草鱼、鲤鱼、鲢鱼等鱼苗,靠塘埂移栽些芒科和茭白,如此,一塘水就活了。父亲没事时总围绕池塘转圈,也到竹林走一走。竹林不大,三间屋后场地,与鱼塘隔一条沟渠。竹子是我六七岁时父亲栽的,叫“三月竹”,成年的竹子正合适做鱼竿。苏轼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父亲是工人,也是农民,无关雅俗,屋后栽些竹子可能更像一户人家,三九天寒,大抵也可抵挡些风雪,让草屋里多一些温暖。也可能有另一层意思,希望孩子们像竹子一样茁壮成长,有竹子一样的品格和气节。 有了这口池塘,屋前就有了许多生气,显得更加生机勃勃。春天来了,池塘边的杨柳最先发出鹅黄的嫩芽;夏日酷暑,柳树上知了“吱吱地叫着夏天”。母亲用篮子在塘埂边培植豆芽,每天早晚浇水,几天后绿豆芽就齐刷刷地长了起来;秋季丰硕,网鱼,翻菱角,扳茭白,厨房里多了许多美味和欢声笑语;冬天,雨雪霏霏,池塘边的柳条晶莹剔透,塘面结着薄薄的冰,有孩子扳了冰块抛碎在冰面上,冻结成珠,如落玉盘;腊月,母亲和婶婶们杀鸡宰鹅,拔了毛,然后蹲在石条上清洗,手冻得像鹅爪一样通红,张家前李家后,有说有笑。母亲烧的鸡杂鹅杂,农家烧法,没有味精,也特别好吃。 我小时就喜欢腊月,父亲在外工作,母亲一人种地,一个人种四口人的田,一年忙到头,稻谷归仓,终于可以歇歇了。村里家家户户杀鸡宰鹅,炊烟都飘着香味,亲戚们常来串门,饭桌上的菜丰盛起来,母亲的脸色也红润了许多。腌好的腊货挂在墙上晒着,油晃晃的,看着口馋。有时我从塘里钓两条鱼上来,母亲做成鲜鱼冻,入口冰凉,口角生津。鱼冻、鸡爪冻、猪头冻、猪蹄冻,还有咸鱼冻,腊月开始都渐渐上了餐桌,家家必备,待客方便。如今吃饭都是上几个锅子,偶尔有猪蹄冻子端上来,也乏了当年的味,其他冻子很少见了,我只有回老家亲戚家才能吃得到。 早晨起来,母亲做好早饭,就到池塘石条上洗衣服、洗菜,然后下地劳作。傍晚收工后,母亲去池塘里挑水浇菜园,再摘些蔬菜回来。菜园在村子一头,取水不方便,我有时也帮母亲担水抬水。菜园随四季更迭,皆时令蔬菜。洗菜的时候,有许多小白条游了过来,我伸手去抓,白条一转身就没了。我和母亲将脚浸到水里,让白条在水里啄,痒痒的,似人在挠,我和母亲忍不住发笑。 母亲说:“还是你爸能干,挖了这口塘,我们洗衣洗菜用水都方便。” 我对母亲说:“我毕业了帮您挣工分,您就没那么累了!” 母亲说:“你好好念书,书念成了比什么都强!” 我说:“还有妹妹弟弟呢!” 母亲说:“你带个好头。”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考学跳出了农门,然后进入了城市,弟弟妹妹也都成家立业,我们像小鸟一样飞出了村庄,远离了父母、老宅、竹林和池塘。父亲退休以后,母亲搬到父亲单位住了,这老宅、池塘、竹林卖给了三叔,后来弟弟又从三叔手中买了回来,拆了老屋,建起两层小楼和一个四合院。弟弟说,这是父亲留下的“根”,不能丢了,宅子在,故乡就在,亲情就在。本世纪初老家拆迁变成了工业区,弟弟建的小楼还是没留住,父母也在那阵子相继去世,从此,老家成为了记忆,故乡成为了追忆。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这首诗脍炙人口,每当我读到这首诗,我就会想到我家那口池塘、那片竹林,还有我快乐的童年,它们在我的记忆中从未走失,相反,随着年岁的增长,它们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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