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五月
皖西日报
作者：张薇
新闻 时间:2021年06月08日 来源:皖西日报
张薇
五月是春的结束。早晨临窗,河流滟滟,初夏淡阳晕染,风之味略熏,万物润泽。阳光跳移到蓝底金色花瓣桌旗,忽然想到,搬了好几次家,是为了离河流越来越近,直到日日相见。像走了很远的路,就是为了在早晨醒来,披头散发不洗漱,坐在阳台面朝河流,在一杯咖啡的满与空里,稀释昨夜梦境。
五月繁花似锦,三岛由纪夫偏爱这样的词语。二十四番花信风里,酢浆草必须占有一席之地。它们环绕树根,热爱晴朗天气,阳光下花朵绯红轻盈。没太阳的时候,花瓣闭合,像一颗等待破防的心。
在河滩秘密花园深处,我遇见一棵老桑树,准确地说,是先看见青色桑葚累累,定睛一看是桑树。野生桑葚青而密,小如珠,攒出鱼脊背般的陡峭感,望而生津,我估摸着一周后要熟了。心心念念惦着,独自再探,它们熟了,人工种植的桑葚肥硕如毛毛虫,野外的它们很贫瘠。摘下一个尝尝,一点不甜。
小区门口有丛稀疏的蔷薇,因是新小区,没形成夺目的花墙。一楼人家,院子种下蔷薇不久,藤蔓攀上栅栏,粉、白、朱红星星点点,清香萦绕,它们花期短暂,一场风雨花瓣零落。
五月榴花照眼明。这是平凡烟火味的花,细叶间,宛若一树耀眼的小灯笼。小区有条两侧开满石榴花的小径,在五月阴阴上午,又凉又热的天气,穿了雪纺连衣裙套风衣,光脚穿凉鞋走过。工人在割草,小风吹过裙裾拂着小腿。吧嗒,偶尔一朵榴花,像沉重的叹息掉在地上。
五月本是最宁静的初夏。傍晚,我们两人习惯先散步再吃晚饭。绕河堤走,漫天夕阳倒映河中,常停步拍照镀了金辉的蔷薇,再岔到周边繁华的广场。摆地摊的小贩、敲架子鼓和套圈打气球的孩子、散广告纸的女孩,烧烤店桌子摆到了外面,食客大快朵颐,奶茶店、快餐店、面馆、水果摊鳞次栉比,五彩霓虹灯折射着人气,夏天傍晚是城市最有活力的时候。
安宁的日子,像草尖上的露珠,太阳一出便荡然无存。忽然想起《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少女亚麻色头发、翻飞的裙裾、情侣的甜蜜、清新的森林露营,一切越美好,突如其来的战争就越惨烈。
5月13日凌晨,本城确诊一例新冠肺炎,紧张气氛突然降临。2020年初武汉新冠肆虐时,我们城市也是草木皆兵,小区封闭管理,本地也有零星病例。但这次,周边一片祥和,刚从五一小长假走过,朋友圈摄影大赛余音未了,恐惧在最猝不及防时造访,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全城人顶上。
确诊、疑似病例、人员轨迹逐日公布,那个影楼成为暴风眼,溯源,很大可能来自外省,网民隔空口水战,谁都不想被污名化,人同此心。甩锅是没用的,人员轨迹的逻辑性再清楚不过。
这个五月无比漫长,全国人民都知道了小城,每天新闻速递有无病例、直播本地政府发布会。主城区四轮全员核酸检测,以及2天多即出106万检测结果。适逢520,今年有了全新诠释:5天2次核酸检测0感染。微博“六安瓜片加油”评论区成了本土美食集合地,以及贾母说的,她不喝六安茶,以及,到底是liu安还是lu安的激辩。
远方的灾难再共情,也无法感同身受。疫情降临到自己身边,恐怖、坚强变得肉眼可见。随着信息透明化,人们逐渐习惯疫情下的生活,超市里供给充裕,河边有戴口罩的垂钓者。因防疫需要,有确诊病例的封小区,有次密接者封单元,朋友圈晒封楼,问候语是“你家封了吗?”,或调侃“不是你家没封,是电焊工没空”。我之前不曾刷同城微博,一刷之下,发现我们的城市高楼林立,很多新小区甚至不知在哪里,城市飞速发展着；宅家的人做美食,分享他们的生活；那些可爱的年轻人,展示他们的爱情,抗疫的点滴,他们奔跑,坚守；坦陈小小的愿望、疫情下的悲欢,说疫情结束后就去结婚,或离婚。
5月24日晚,业主群里有消息,电焊工终于到了我们单元门前。我下楼拍了段视频,火花四溅,连夜施工。
这晚流传一对夫妻隐瞒行程,导致不少楼被封,黑夜里流言耳语般潜行,自带恐惧因子,加上白天防疫措施升级,严格居家隔离足不出户,似乎佐证了猜测的合理。呼啸而过的救护车,夜色里被放大音效,公布的确诊病例活动场所的开放性,滋生了无穷想象,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其实脆弱无比。疫情开始,孩子爸爸就住单位,我独自被封在家,之前随时准备被封,未雨绸缪,储备物资够一阵子。
睡眠是安慰和庇护的最好去处,也许,明天睁眼就是一个全新天地。夜里小雨,听得路上车轮飞奔,轮毂甩雨的缠绵决绝声。
窗外,鸟鸣从清晨四点开始,将夜幕一点点啄出光明。从早到晚,呼朋引伴,像一粒粒挂在树上的清脆铃铛,风过音播。鸟儿藏在绿荫里,和那些善良、爱、美好一样,看不见,即使隔着遥远距离,也可深深感知。
独自宅家,看书、写字、听音乐。找出金色舞鞋,在催人魂魄的鼓点中起舞,像在哈里发的宫殿,或茫茫无垠的北非沙漠。拍小视频,不满意,再跳再拍,然后坐下来剪辑、加滤镜,一个人傻笑。
更多时候思考。人类永远和病毒共存,疫情之下,没有谁能独善其身。黑死病、天花、霍乱,历史上的瘟疫早被人类攻克,但随之出现新病毒,人类在抗争中前行。
本城那些生病的人们,姓氏、性别、年龄、职业、住址、出行轨迹,平生第一次上了热搜,故意隐瞒行程者当然要承担法律责任。但无辜的其他人,会遭受人们的道德谴责,那18天跑了3省的培训师,是为生活奔波,我不止在一个社交平台,看到有人骂他们,苛求他们是完美受害者；当他们痊愈后,公众对他们的记忆会淡忘,但影楼、母婴店,大概率是不能再开,可能有的后遗症,要独自承受。而我们,被居家隔离,与常规的生活轨迹屏蔽开,家,成了最安全的堡垒。我想起童年时,粗暴的男孩们从鸟窝里掏出无毛的幼鸟,一番戏耍后幼鸟奄奄一息,出于对死亡的本能恐惧,他们把幼鸟送回窝中,或许他们潜意识里觉得,回到家里和母亲身边,死亡会退却,幼鸟会活过来。
但感谢上天,不管怎样,活着就有希望。5月26日,小城连续三天无新增病例,拨云见日,阴霾渐散。
5月29日傍晚,彩霞格外绚烂,夕阳温柔俯于河里,远天的云层次分明酷似山峦,桥上流光溢彩,浓重似油画。我在阳台上拍了很久,半个朋友圈都在晒晚霞。晚霞千里,映照我城南北双桅,一艘不沉之舟。
这个五月不仅在2021年举足轻重,也终将成为小城人难忘的记忆。一晚,我在好友群里问:解封后第一件事做什么?流浪在外的人回答,要回家安安心心睡上一觉。我呢?要走到自然里,走得越远越好,去我的秘密花园。家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野桑葚早落了吧?那俯身细看那些野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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