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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  灰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1年04月20日    来源:皖西日报

  许圣权

  柴禾燃尽,化作烟和柴灰。烟,迤烟道而出,低徊在庄子上空,唤作炊烟,隐喻乡愁,被人们渲染得悱恻缠绵。柴灰,留在灶洞里,灰突突的,却是暖暖的。
  暖不暖,上歇的鸡是知道的。冬天的暮色总是降得早,鸡,咯咯叫上三两声,疑神疑鬼地入了圈。爪下是干的,松软的。早上闹着出圈时,圈里分明是潮的,臭的。那是早上主人打开圈门后,拿铁锹,入锅灶,铲柴灰,伸进圈里,端平了锹把,由里望外,抖腕,均匀地撒下柴灰,铺了一层暖暖地“绒毯”。难闻的味道淡了没了。上歇的鸡耷眯着眼,恍如梦寐。若柴灰足够多,鸭圈、鹅圈、甚至猪圈牛圈也会铺上松爽的柴灰,温热还消毒。
  早上出圈,牲口们扑棱着膀子,在场院上叫着,追逐着。赶紧撵它们上后山、进竹园、下池塘。场院地上,还是拉下了一撮撮禽粪。笤帚不敢扫,铁锹怕糊脸。铲一锹柴灰来吧,点种一样,抖下去,盖住,洇一会儿,拿来笤帚撮箕,轻拨慢扫,力道要讲究,如秋收扬场掸去麦子上的麦芒,轻重要拿捏的刚刚好才行。轻了,撮不进,重了,抹去了柴灰,粘黏了笤帚。
  吃不饱的年代,最怕过冬。临乡金姓人家,住畈上,柴禾金贵,不敢生火。棉鞋更是奢望,兄弟七人,三九寒夜,晚饭后,锅灶里柴灰尚温,铲出来,挨着山墙根铺一溜。孩子的脚,冻得如发面馒头,焐进去。有上学的,就着昏黄的油灯看书写字。宁可在柴灰边眯盹,也不肯上床,单衣薄被,还不及灰里暖和。实在熬不住了,赶着脚还温热,淋一下热水,赶紧上床相拥取暖。盼着入梦,梦见村头柳树吐蕊、菜地返青,盼着梦尽天明。
  刚破土的瓜秧菜苗,顶出三两片嫩叶,虫子就来了。下昼,余晖橘黄。拿起篱笆根下的旧瓷盆,盛上柴灰,对着新苗播撒下去,叶面覆着一层薄薄柴灰,虫就下不了口了,或埋进柴灰里死去。为何赶在黄昏呢?白天新苗要晒太阳的。再有,灰覆幼苗,或许晚上还能抵御突袭的倒春寒。不得不说,这俗成的经验,倒是深谙着农经。
  劈柴燃过,尽了烟,留下了暗红的节块。赶在风化前,钳进陶坛里,盖上盖,焖成碳,俗称“麸煤子”。冬天,泥炉里,抓一把松毛垫底,掏几块放上,引燃松毛,吹两口,炭便红火起来,蓝盈盈的火焰舔锅煨菜,虽没有窑烧的碳经烧,炭尽成灰,却刚好一顿饭的功夫。如有酒客行令,碳红渐微,搁下碗,端下泥炉,加炭,炉门对着风口,借着炉底的星点火星,顷刻,黑炭殷红,温暖着口腹,映红了岁月。
  聚拢在墙角的一堆柴灰,某个冬夜,成簸箕状铺在地上,蒙上布单。伴着石磨的吱呀声,糯米和着水碾压成浆,沿着磨的四周淋漓而下,滴答在下面的布单里,明稀稀的。水,渗过布洇入柴灰。翌日,米浆凝结成块,如冬日里炼出的隔夜猪油。赶着晴天,起底桨块,掰成一坨坨,晒上太阳,雪白晃眼。那柴灰喝饱了水,色深泛青,铲到院子里翻晒晾干,留给邻居磨粉,或给牲口当铺。自然,那天的早饭是润滑软糯的汤圆,有糖更好。此时,离过年也就不远了。
  柴灰吸附强。《礼记·内则篇》说:“冠带垢,和灰清漱。”另说,古有女性缝制布袋,装上柴灰,系在身上伺弄月事。果真的话,这肌肤相亲的呵护,可言之为大爱了。
  柴灰碱性,含钾。农家的柴灰,到底和场院里的落叶、杂草和春天的草皮一起,入池沤成肥,挑进田间地头,下秧壮苗。
  柴灰的前世,栗木也好,茅草也罢,置于灶门口便唤作柴禾,入灶洞都将是青烟一缕,灰土一钵,辨不出彼此,分不出贵贱。烟,了去无痕,留下柴灰,温暖着生灵温暖着记忆。由此在想,凡人世间何不学学柴禾,百年之后一捧灰,皈依自然,反哺凡尘,不再树碑立传,不再惊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