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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黄鳝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0年03月26日    来源:皖西日报

  庄有禄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出身,没有经商的遗传基因,我更是老实巴交,生性胆小,少言寡语,高中毕业之前,没见过世面,羞于见人。家兄弟3人,我排行老末,平时很少上集买东西,更不用说卖东西了。
  俗话说,人到弯腰处,不得不低头。1975年,我虚岁15,读初中二年级。时值春末,青黄不接。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不小心弄丢了老叔送给我的视若宝贝疙瘩的英雄牌钢笔,我吓得不知所措,不仅害怕父母责骂,更担心没有笔写作业,完不成学习任务,过不去老师那道关。在放晚学回家的路上,我心里犹如15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魂不守舍,惴惴难安。好不容易煎熬到家,放下书包,磨蹭到父母面前,嘴里像包着个大胡萝卜似的,嗫嚅半天,才挤出两句话来:“我把钢笔弄掉了,下星期上学没法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了。”说罢低头看两只脚尖,等待父母的责罚。看我十分害怕蔫巴的样子,在家中又是老小,父母没怎么发火,只轻轻地熊了几句,更没有让我受皮肉之苦。但两位老人也感到十分着难,不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当时正赶上春荒头,家无隔夜粮,吃了上顿愁下顿,连买盐打煤油的钱都没有,哪有钱给我买钢笔呢。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怄愁了一夜,几乎没有合眼。
  星期六早上起床,我仍六神无主,没精打采,不知如何是好。大哥知晓情况后,两只眼珠子转动几下,说到:“俺老兄,这好办,把我前几天钓的几斤黄鳝拎到集上卖掉,买支新农村钢笔还绰绰有余。”大哥的主意,宛如一股神风,一下子吹散了始终笼罩在我心头上的愁云。终于有救了,我的脸上立马由阴转晴,恨不得跳起来,拥抱大哥一下。大哥雷厉风行,立马找来蔑篓子,把养在窖池中的十几条大黄鳝,一条条捉住,放入蔑篓里,交到我手上说:“你把它拎到集上卖掉,保准够买一支钢笔的。”听到叫我拎黄鳝到集上卖钱,头皮立马就酥了。这简直要我的小命了。我从来没有上集卖过东西,十分怕丑,更怕遇见熟人,尤其怕碰见老师和班上的同学。我央求大哥道:“我卖不好,你好人做到底,还是你去吧!”大哥说:“眼下正赶插秧季,一个劳力顶两个人使,我怎么走掉呢!”父亲使老牛,更走不掉。姥爷和小哥都是满劳力,同样忙于生产队插秧,脱不开身。无可奈何之下,为了能继续上学念书,吃过早饭,我只好硬着头皮拎着黄鳝篓子上街,做了一回小贩子。
  一路上,我好像做贼似的,见到熟人就往路边上躲,不敢走大路,专门捡小路绕着走。好不容易挨到街头上,见到熙来攘往的人群,十分害怕,不敢抬头正眼看人。最怕遇见了老师和同学,小脸无处搁,怕他们心生疑问:庄有禄怎么能上街卖黄鳝呢?那是小商小贩干的事情呀。如果真的碰到了他们,眼前若有地裂子,肯定会一头钻进去的。走着暗忖着,忐忑不安地来到街沟中间,我急忙搜寻合适的出售地点。向前走了40多米,忽然发现一小块空场子,便闪了进去,把黄鳝篓子放稳,后退到街沟南墙跟底下蹲着,低下头,用眼睛的余光斜视街市上的往来行人。我心里仿佛长满了小草,乱糟糟的,十分矛盾,不是个滋味:既怕遇见了熟人,更怕无人问津,卖不掉黄鳝,没钱买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无比祈盼着尽快把黄鳝卖掉,赶紧吹灯拔蜡,拍屁股走人,不在大街沟里低眉垂眼了。心里怕什么,就来什么。忽然瞥见有位女同学从前边走过来,吓得我立马转过身子,面对着山墙,背对着大街,深怕被她发觉。谢天谢地!好不容挨过无比难熬的几分钟,没被发现,我十分庆幸躲过了一场尴尬。
  在我犹豫不决、想收摊子回家的时候,一位中等身材、白净面皮、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子,手里拎着篾筐,款步走到我的黄鳝篓子跟前,蹲下身,把篓子拎起来,掂了几下,发现黄鳝大小十分匀溜,每条差不多小酒盅粗细,上下蠕动,身上大都沾着白沫,花纹清晰,滑溜抢眼,鲜活可人。他轻轻地放下篓子,不慌不忙地问到:“这是谁卖的黄鳝?”见状,我犹如看到了救命稻草,急忙上前答道:“我卖的。”“多少钱一斤?”“4毛钱一斤。”“太贵了!3毛钱一斤卖不卖?”“我大哥说了,低于3毛5分一斤不能卖。您瞧俺这黄鳝个头大,匀称。您就给3毛5一斤吧,都卖给您。” 这位中年男子,看我是乡下来的,半拉橛子,说话实诚,又有礼貌,便发了善心,说到:“看你实诚的份上,3毛5就3毛5吧,我都买下了。”对话中,我仔细打量了中年男子一番:五官端正,慈眉善目,讲话和风细雨,像个有工作有文化的人。我暗自庆幸运气真好,碰到个好买主。我随即说到:“大叔,我没有称。”他觑了一眼旁边的摊主,搭讪地向他借来一杆称,钩住篓子一称,4斤6两。接着,他把黄鳝倒进他带的篾筐里,再称一下篓子,不轻不重正好1斤,除去皮,黄鳝净重3斤6两。中年男子称完黄鳝后,看着我说:“小朋友,你算算摊多少钱?”我稍加思索后答到:“1块2毛6。”中年男子面带笑容地夸道:“小朋友算账又快又准,真俏巴。”说罢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抽出一张1块的,一张两毛的;又从口袋深处抠出3个2分的银角子,一起交到我手上说到:“小朋友,数数看,没错吧。”我点点头,他满意地走了。
  生意终于做成了,我如释重负,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工程,心里特别熨帖。赶紧拎起空篓子,快步向街北头的文具店走去。到了文具店,花了7毛3分钱,买了根黢黑发亮的新农村牌钢笔,喜滋滋地装进口袋,宛如揣了个大元宝,一路上用手紧紧捂着口袋,始终不敢松手,深怕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