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事
皖西日报
作者：穆志强
新闻 时间:2025年06月12日 来源:皖西日报
穆志强
一生爱茶,茶对我来说,犹如甘露,如饭食,如亲情,如诗书。花里观心,茶中见性,“浮云吹作雪,世味煮成茶。”
喝茶,有许多讲究,也有更大的学问。古人言:茶有“三时”,即朝会(早茶)、书会(午茶)、夜会(晚茶)。还把山中茶叶的种植、采摘、制作等一系列生产活动称为“前茶事”；把饮茶或者饮茶场所进行的所有情形叫做“后茶事”。这些茶生茶长、采茶炒茶喝茶等循序渐进的茶事,我没有完整的见闻,因此,脑海里浮现不出清晰的影像。
然而,在悠长的人生记忆中,发生在身边的一些与茶有关的人和事,宛如一幕幕发黄的黑白影片,时时重现,历历在目。
少不更事时,很少喝茶,也不知道茶的金贵。在我的印象里,没有看见过爷爷喝茶,他是北方人,也许没有饮茶的习惯。印象中,最爱茶叶的老老辈是我的大姑姥姥,她和我姥姥是姑嫂关系,住在隔壁。她俩都很要强,常常因言差语错闹些小矛盾,有时候很多天互不来往,见面也不讲话。我姥姥仰仗嫂子的地位,稍微显得强势,一时间僵持的局面很久都解不开。
有一回,大姑姥姥实在忍不住了,想和我姥姥和解,但又担心嫂子不给她面子,让她下不了台。正当这个时候,大姑姥姥远在六安的大孙女让人捎来一包“梅片茶”。她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分出一部分,然后用黄表纸包好,径直走向隔壁我姥姥的房间。不一会,只听见爽朗的笑声从老屋里传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春风般的暖意。
此情此景,我朦朦胧胧地明白,茶叶,老辈人是多么的喜欢。姥姥曾经说过,“宁舍白米三斗,不舍黄茶一口”。可见,茶,在她的心目中,比粮食重要得多。
故乡洪集镇老街的西北,有一口古井名曰“龙井”。这口井,井水丰盈,一年四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老街的居民几乎家家都喝这口井水。龙井很神奇,井水随风而变,刮东风水黄,刮西风则水清。用龙井水烧开来泡茶,它能够把每一种茶质淋漓尽致地浸透出来。
老街有东西南北四条街,街面上开着两家“茶壶炉子”(茶馆)。春夏秋冬,他们卖的开水都是龙井水。来这里冲水(买开水),不仅能认识到街前街后的乡里乡亲,还可以听到许多家长里短的新鲜故事。同时,在这里,还能够看到一些有头有脸的“老街油子”显摆量数不多的茶叶。纸包的,手捧的,盒装的,怀里揣着的,杯中泡着的,形形色色；梅片、黄芽、炒青、外销卤、花茶、大叶茶等等,小样别出。于是乎,茶馆成了街头巷尾的重要场所,也是我小时候消息来源的唯一平台。以至于我两次去常熟的沙家浜,必去“春来茶馆”,一方面是感受样板戏的魅力,另一面是想找回幼年时逛茶壶炉子的那种好奇的感觉。
如今回想,那时老街的市井小民喝茶是很普通的,他们除“六安瓜片”外,很难喝到名茶,像“西湖龙井”“黄山毛峰”“太平猴魁”“庐山云雾”“碧螺春”等,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我也是如此。
记得第一次喝的外地名茶是“西湖龙井”。那是1985年暑假,师范刚刚毕业,我和两位同学结伴去杭州旅游。夏日炎炎,骄阳似火,为看一个个景点,我们在西湖岸边、凤凰山间不停地行走,一走就是大半天。越走越累,越走越渴,人困马乏,冰棒、汽水、雪糕,胡乱吃喝一肚子,可怎么也不解渴。
后来到了虎跑寺,遇见一家很有名的茶馆,看见各种招牌上宣传“虎跑泉水龙井茶——天下双绝”。于是,我们每个人花了五毛钱各泡了一杯西湖龙井。坐在宽敞明亮的茶厅里,一边津津有味地喝,一边细细地品,一边看着倒茶小伙子的精彩表演,还不停地续茶。在浓郁的茶香甘味里,所有的干渴烟消云散。那时候,我第一次享受名茶,也是第一次坐在茶馆里喝茶。他乡的邂逅,成了一生中与茶有关的难以忘怀的念想。
再一次与名茶结缘是“黄山毛峰”。那是三十年前,我在县政府民族宗教事务科工作。有一天,办公室来了一位九华山下来的年轻和尚到科里备案。他说,此次奉师父之命外出采购茶叶,以备出访马来西亚时,出家人之间相赠礼品。因为老家在霍邱河口集,父母尚在,顺便回来探望。和尚是一位文质彬彬且很有佛学造诣的人,我俩见面,很是投缘。我给他泡茶,他坚持喝自己带的茶叶,用自己的杯子。晚上,我在他住宿的宾馆特意招待一顿素餐,他很高兴。饭后,一再邀我去他房间一趟。为了答谢,他小心打开一个很大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袋茶叶送给我,那袋子上清楚地写着“黄山毛峰”。初次见面,我又是公务,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寒暄几句后,便匆匆告别。
第二天清早,当我来办公室上班时,发现对面的长椅上放着和尚落下的半袋茶叶,同样也是“黄山毛峰”。和尚已离开霍邱,我没法把茶叶还给他。于是,我把茶叶袋子封好,装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回老家过年时,我把这半袋沾着佛缘的茶叶送给了爱茶的父亲。父亲打开茶叶盒,捏一撮放在手心,轻轻嗅了一下,笑着说,这是正宗的“黄山毛峰”。看见父亲开心的样子,真正应了白居易那两句诗:“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茶中自有天地,缘来便是知己。”2015年6月,在北大荒的前哨农场举行的第三届白天鹅诗歌奖颁奖典礼上,我有幸结识著名词作家、《乌苏里船歌》的词作者胡小石先生。活动期间,我们站在祖国最东方,共同迎接过第一缕晨曦；在肥沃的黑土地上,一起见证过“万亩大地号”无边无际的青秧；我们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亦谈艺术,亦忆过往,彼此留下深刻的印象。
后来,在一次欢送宴会上,胡老师说他一生不仅爱酒,还爱茶,尤其喜欢喝“六安瓜片”。他说,这种茶口味醇厚,提神醒脑,回味悠长,非常适合创作者的习性。我听了先生的话,哈哈大笑,拉着他的手说,我就是茶乡六安人,“六安瓜片”不光是茶,也是我们地方的一张珍贵的文化名片。胡老师连连点头称是,还不由自主地翘起大拇指。
回到家,想起胡老师那么喜欢“六安瓜片”,我特意请人从原产地买了两斤上等瓜片寄给他。不久,接到他从扬州打来的电话。他说,刚从国外参加文化交流归来,收到这份来自大别山的礼物,喜出望外,一个劲地道谢。我听了,好像喝了一杯醇正的香茶,心里泛起一种欣慰的涟漪。可谓“茶香伴君行,缘来不相忘”。
茶,是一把舒心的钥匙,因茶为缘,能够打开你我关闭的心门；茶,是温暖的炉火,一步步靠近它,你会感受到阳光一样的浓情；茶,是远方路上的一盏明灯,相之而行,你不会迷途,在茶香中尽享生活的光明；茶,是心灵的窗户,一杯在手,春风入怀,品茗中,自有安逸洒脱,还有诗和远方的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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