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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圩的拜年礼品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5年02月13日    来源:皖西日报


  程耀恺

  1947年我五岁(虚六岁),按六安东乡的习惯,达到进村学的最低年限了,父亲打算在春节拜年时,告知亲友。我们那一带拜年的习俗是:初一内拜,即同村同族的人“长幼悉正衣冠,依次拜贺。”初二外拜,外嫁姑娘回门,夫婿给岳父母拜年;表亲互拜。那时我家住外公的汤庄,跟刘老圩虽然有六安、合肥两县之别,然而直线距离不过五六华里。我的曾姑太,是刘铭传的夫人,程、刘两家,代代走动不辍,所以每年都是初二这天进圩子贺拜。
  那年春节特别冷,正如古诗所写的那样“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早晨出门,母亲给我换上新的棉衣、棉鞋,戴上针织的螺纹帽子,包装严实,顶着寒风,沿着山坡小道,由南向北,逶迤来到刘老圩的壕沟外。从外向里看,圩内张灯结彩,四下门庭,总把新桃换旧符。此时圩门大开,两旁迎宾的执事人员,接应不睱。父亲似乎与他们很熟,免不了打躬作揖,见到我,总要来一句:“噢哟,大少爷这么高啦!”很快,我们便被引至九间房,表叔与表婶列坐上沿,两旁椅子上,已有几位先到的外戚,父亲只躬身致礼,我则行跪拜礼,因为人多,为了简便,又不失礼数,路上父亲交待过,先向上,再左右,不必一一了。每拜一次,都有执事的人将我扶起,礼毕,即引我离开九间房,只留下父亲吃茶叙话。
  执事的人,也是圩主刘肃尊表叔那一辈份人,父亲让我喊他九表叔,其实,早先在镇上大伯家的店铺里见过,因此对我特别亲热,九表叔把我交给花匠,便忙着接待别的客人去了。花匠师傅很和善,跟我说:当下花不多,梅花只打着骨朵,只有腊梅与茶梅盛开着;有些花怕冷,像水仙、虎刺梅、报春花,只能呆在室内。对那些时花,我没太多的兴趣,我问花匠:慈禧太后赏赐的广玉兰,开了没有?花匠摸了摸我的头,说早着哩,要等到谷雨前后,再来吧。此话虽让我有些失望,但他还是把我带到广玉兰树下,一瞻其风姿,也算是慰情聊胜无吧。
  中午留饭。表叔高兴,喃喃自语: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我有旨酒,嘉宾式宴以敖。饭后给孩子们分送拜年礼品。礼品是男女有别的,女孩是手帕、胭脂、粉盒;男孩是砚台、毛笔、墨锭。表婶知道我年后就启蒙上学,另外准备了一套“三百千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千字文》),都是上海扫叶山房的石印本。我收下礼物后,再度给表叔、表婶跪拜,既是致谢,也是辞行。
  回去路过椿树岗,大伯父住在街上,顺便也拜个年。他俩兄弟在店铺里围炉品黄芽、嗑瓜子,相谈甚欢,我趁大人不注意,悄悄打开礼盒,里面果然是砚、笔、墨,砚台上有图案,毛笔竿上有文字,墨锭上有图有文字,我皆茫然不知为何物。大伯是末代秀才,满腹经纶,便拿给大伯品鉴。大伯说:不用看,刘家的年礼,数十年来,一以贯之。砚台用的是龙穴山的紫砂石,上刻“喜鹊登梅”图,喻孩子启蒙,是件喜事;毛笔为六安一品斋所产,两管嘛,表示好事成双;墨必是徽州老胡开文所产,但胡开文墨品甚多,不知你摊上哪一款了?拿来我看。我递了过去,大伯有些惊诧:这是前清时为郑板桥打造的特制品,民国以来,一直延续制作,金贵啊!留着吧,以感念你表叔的情义。
  在汤庄村学里,仅读了一年私塾,“三百千千”只读到《千家诗》,砚台与毛笔,倒是启用了,称得上称心如意。1948年开春,全家搬镇上,我随即转入“六安县大椿树岗中心小学”。转眼进入1949年,国家新生,学校教材与个人文具,焕然一新。后来到外地求学,后来浮家泛宅,后来进研究所,再后来退休。离别潜山路单位宿舍,定居大蜀山南麓的“西山林语”。此间,许多物件都断舍离了,表叔送的砚与墨,遵大伯嘱咐,完好保存着。
  今年大年初一,老表刘学宣发来短信贺岁。蓦然记起其父送的那份拜年礼品,急忙找了出来。砚台因为用过,半旧不新了,却越发显得古朴;墨锭的正面刻有“清兰”二字,及“郑板桥墨宝、甲子年造”等款;背面是郑板桥的字画,两株兰草与一尊水缸;左右边款,分别刻有“徽州老胡开文制”与“程君房遗法”;顶边刻的是“桐油漆烟”,意在注明它的制作材料。可惜毛笔不知何处去,而制作此笔的厂家“六安一品斋”,曾经闻名遐迩,如今却是“白云千载空悠悠”。
  弹指一挥间,七十七年过去了,七十七年前收下的拜年礼品,有失有存。物亦如人,愿存者长生久视,愿失者九原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