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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帖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5年02月06日    来源:皖西日报

  谢正义

  檐角冰锥悄然滴落第一滴水珠时,我总疑心是春神在叩门。立春二字落在唇齿间,仿佛含着一枚青橄榄,初尝微涩,回味却泛起甘甜。案头《月令七十二候》的纸页被风掀动,泛黄的宣纸上“东风解冻”四个字,竟在晨光里洇出了新绿。
  二十四节气的流转始于立春。周天子素服乘鸾路,率三公九卿迎春于东郊的仪式,早已化作青铜器上的饕餮纹。但《礼记·月令》里记载的“出土牛以示农耕”的旧俗,仍在江南水乡的春社戏里若隐若现。太史令观测日影的玉衡仪,终究没能留住两千年前的星光,倒是杜甫笔下"春日春盘细生菜"的香气,穿透层层光阴,仍在立春的清晨袅袅升起。
  唐人总爱在立春日簪幡胜。长安城里的贵妇用金银箔剪成燕子、蝴蝶,发间簪着流动的春光。白居易在忠州任上写“盘蔬饼饵逐时新”,案头摆的何尝不是对洛阳风物的念想。最惊艳当属李商隐那句“嫩割周颙韭,肥烹鲍照葵”,翡翠般的春韭沾着晨露,恍若看见诗人披着青衫立在细雨里,衣袖盈满早春的清气。
  汴梁城里的春风总来得更早些。苏轼被贬黄州那年立春,犹自写下"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竹笋咬破冻土的脆响,应和着汴河解冻的冰裂声。辛弃疾笔下的“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倒像是给南宋偏安的临安城,系上了一条茜素红的丝绦。最喜范成大那句“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仿佛看见春神提着朱砂匣子,在天地间挥毫作画。
  岭南的立春是蘸着梅子酱的。红白梅花开得泼辣,连瓦当缝里都能迸出几簇新绿。农人扶着木犁翻开油亮的黑土,蛰伏的蚯蚓被惊醒,在暖融融的泥土里舒展身躯。北国仍披着残雪,可向阳的坡地已浮起蒙蒙绿雾,仔细看去原是荠菜顶着碎玉般的薄冰,悄悄探出锯齿状的嫩叶。
  孩子们举着竹竿敲打屋檐的冰溜子,叮咚声里满是雀跃。妇人把青韭、春笋、豆芽细细切作丝,裹进薄如蝉翼的荷叶饼。咬破面皮的瞬间,春意便顺着齿尖流淌。老人们说立春该"咬春",原来是要把整个春天的生气都含在口中细细咀嚼。
  暮色初临时,城隍庙前的石狮子被夕阳镀成金红。卖饴糖的老汉敲着铜锣走过长街,当当声惊起柳梢头的麻雀。我忽然想起《东京梦华录》里记载的“春幡春胜,各相献遗”,那些随风飘转的彩绸,莫不是古人寄给春天的信笺?此刻护城河的冰层下,分明有锦鲤在轻轻摆尾,搅动一池渐暖的春水。
  立春终究是个温柔的悖论。气象台的数据说此后四十五日气温仍在零度线徘徊,可谁在乎呢?卖花担上的水仙换了风信子,百货商店的冬装悄然退到角落,连流浪猫的叫声都变得绵软。我们固执地相信:当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寅位时,东海某处的巨鲲正化而为鸟,其翼若垂天之云,将驮着整个春天浩荡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