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小河
皖西日报
作者:李太芳
新闻 时间:2024年12月19日 来源:皖西日报
李太芳
故乡的那条小河,几十年来,一直在我心中流淌。说是河,其实就是一条堰沟,但是就其功劳而言,称“堰沟”确实委屈了它,叫“小河”就大气多了。 小河源于西大堰,大堰像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它通向哪里,当时还是小孩的我,就不得而知了。那时候,我每天上学都经过那里,总觉得它安静的样子,就像一面大镜子,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各种飞鸟。每天傍晚,几十只白鹭,从村里寺庙那棵千年的大椿树上,飞到大堰里嬉戏,闹闹嚷嚷,起起落落,与坝埂上的树木、荒草相互穿插,相映成趣,给人以黄金绕碎银的美感。飞累了,就扑棱着翅膀斜飞下来,游泳、打闹、找吃的。吃饱喝足后,就缩着脖子闭着眼,单腿立在水中沉思。那情景就像水墨画似的,清新淡雅,美不胜收。只是不晓得它们沉思什么,是思恋杜甫的白鹭,还是刘禹锡的白鹭?周围是自由的风,荡漾的水,和高敞的天幕,鸟儿们的思绪融化在水里,随着小河漂向下游。 小河弯弯曲曲,摇摇摆摆,就像大堰的尾巴在扭动。从西大堰一路向东,流经我们村子北边,缓缓北折后,一头扎进大大的荒草滩,最后才消失在看不见的远方。流经村边的那段小河,睡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温温顺顺,从没发过脾气。我们放鹅、放牛的小孩,打呀闹啊,经常两边疯跑,虽是两个生产队,但从没有阻隔的感觉。栽秧放水时,青悠悠的河水,灌进千亩农田,河面变宽了许多。但大人通过助跑,也能跨越过去。要是几天连阴雨,往来就困难了。记得有一年,北岸庞大娘的孩子拉稀,有单方说要吃十个妇女的奶水才能止泻。那天,庞大娘抱着她半岁的小孩,站在北岸喊,我母亲就用一个拴着绳的大木盆,把孩子拉过来,等喂过奶,再将绳子甩过对岸,木盆晃晃悠悠就拉了过去。 北岸的孙二娘,是当时众人心目中的送子娘娘,很受人爱戴。她为人厚道,慢声细语,做事稳稳当当,还细心。给人家接生过后,从不张嘴要东西。爱漂亮的,给条毛巾兜几个红鸡蛋,也就行了。不给,也没关系,那时都穷,都理解。她救人可不是为了这些东西,迎来一个个小生命,让母子平安,那是她最大的乐趣。一天傍晚,瓢泼大雨,将小河灌得满满荡荡。可是,我们队扈傻子的老婆要生孩子,一家人急得团团转。于是,傻子娘牵着老牛站在岸边,朝孙二娘喊话,求她骑牛过来救急。 “谁家呀?”孙二娘披蓑戴笠站在北岸问。 “扈傻子!”傻子娘答道。 “啊——?裤衩子?”孙二娘想着自己孩子尿裤子,穿这边的裤子还没还过去呢。一来二去,扈傻子从此变成了“裤衩子”。他也不气。 小时候,我时常带两个弟弟去小河逮鱼。太阳升起来,柔软的风从岸边吹过来。学校的钟声,从苇荡里,从柳树下,涌进耳膜,化着细浪,轻轻落在脚下。脚下是湿滑的青苔,头顶是晃动的苇花,蜻蜓在河面飞舞,蝴蝶绕着转圈。看我们大人似的,挖土块堵河,戽干水捉鱼虾。 渐渐长大的小河就有了脾气,那一年突然咆哮了。三天三夜的大雨,漏了天似的往下倒。上游的河水,翻花跌浪往下滚,漫过河坝,翻过田畴,那碧波荡漾的庄稼地,顷刻间就变成了一片汪洋。有人冲着浪头大喊:“起蛟了!起蛟了!快用油炸镇!”“镇!镇你娘的头啊?”人们扭头一看:六十多岁的杨大队长,站在人群后,冲着眼前的后生们大喊:“木桥冲下来了,会水的跟我上!快!快!”于是七八个男人,扑通扑通跳进水里,将四脚拉叉的木桥拉回静水区,挽回一笔损失。但是,鸡鸭鹅和猪羊,冲跑不少。岸边的人们,紧跟着牲口跑啊,喊啊,唤啊,很有些凄凉。四面八方看水的人们,心都酸酸的不好受。都是亲戚、邻居,能坐视不管?他们将漂向各处的牲口,找到后送给失主。尽管不那么全乎,但让受灾的人在痛苦之余,能感到人世间的温暖,也是一种安慰啊! 小河温顺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多年的睡梦里,我时常观望那条小河,倾听它流动的声响,想它带来的丰收。月亮底下的草丛里,有零零星星的虫鸣,一粒一粒像碎银,又像玻璃珠子,随意抛撒在某个地方,亮闪闪脆生生,很能衬托出河水的安澜,把我浮躁的心,也抚慰得安宁了。我时常会想:就算河水汹涌,但只要人想静,也照样可以静下来。它流它的,它流我不流。就像村里那些老人,生命的河流永远在村里,很少有人走远。大都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吹着那股刮了停、停了刮的风,跟小河一起,活在淡淡的斜阳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