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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支传的诗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4年05月30日    来源:皖西日报

  陆支传

   慈 悲
  为了多看世界一眼,夕阳
  在西山顶上发了一会儿呆
  云朵腾出头顶的天空供归鸟觅巢
  我的父亲和母亲
  合伙种下最后一畦菜籽
   
  暮色中,当我走进村庄
  邻居的八岁小女孩
  扎着俏皮的马尾,站在谷场边
  对着刚采来的一株蒲公英
  想吹——
  一直未吹
 清 明
  几天前,父亲和我商量扫墓的顺序
  先是秋岗的爷爷奶奶,然后是北山的外公外婆
  母亲在菜地小心地忙碌
  乡下的风俗,清明必须吃韭菜
  在收割之前,母亲最后一次施肥
  父亲坐在门前的谷场边
  那里可以看到田野、秋岗
  稍远一点的马堰河
  天空有几朵云彩飘来飘去
  我们说出一些名字,准备说出另一些名字
  像三个尽职的狱卒,
  在大赦的日子
  将心中的囚犯,依次放出
恩 光
  找到父亲,他刚在我爷爷辈的坟地边
  燃响一挂鞭炮
  几堆纸钱冒着青烟
  撑开冬日的混沌
  父亲腰身佝偻得厉害,磕头的时候
  身形低于坟头的茅草
  春节就要到了
  我们从外地赶回故乡
  父母都不在屋子里
  面带恩光的岁月
  我们朝村外的坟地随便喊一嗓子
  我们的父母
  都会响亮地答应
 谣 言
  你最虚幻的时候,甚至比
  一些谣言更难以把握
  此刻我呆在另一个城市的夜里
  不能确定的距离
  比夜色更加多疑和易碎
  
  白天刚刚下完一场大雪
  初霁的天空格外干净
  我站在桥头两个小时了
  头顶的星星越来越寒冷
  雪还在天上的时候,看起来
  那样阴郁,现在它们就在我脚边
  微弱的光芒,像一些
  缓缓递过来的歉意
缓慢融化的雪
  昨天下的雪今天还存下了一些
  如果阳光能弱点就好了
  我们把更多的雪存在
  有阴凉的地方,春天让人欣喜
  但我们不想雪化得太快
  更多的人会在春天出发
  出门耕作或者背井离乡
  一种生活之外的使命在召唤
  雪落在大地上犹如人来到人间
  缓慢融化的雪
  缓慢渗进泥土的姿势
  多像我的先人,他们冰冷
  经不住一点额外的温暖
只有流水不去
模仿春天

  在乡下行走,你常常会
  被一条流水挡住去路
  像我眼前的这条小溪
  清冽,水温冰凉
  回水处堆积的泡沫
  风一吹就散
  
  对于每一个想跨过自己的行人
  春天的流水保持着自己的速度
  在你的乡村经验中
  也许远远地看过,旷野中
  那匆匆找寻石块垫脚的人
  远远地,看他
  翻过一个又一个春天
对一个晨练的女子
说早安

  因此我无数次修改一个早晨:
  有一点风,微凉
  刚好挽住一头的秀发
  有河,流着永不停息的水
  河岸有美好的弧度
  香樟林稀疏有致
  可以漏下每一句鸟鸣
  有升腾的早市
  彻夜营业的网吧,醉倒的酒鬼
  
  最后才是我,站在相逢的路口
  像一个受雇的群众演员
  慌乱、虔诚,一生就这么
  一句台词
我该如何找回
漂泊的自己

  大雾没有消散的意思
  我们停在高速入口
  妻子坐在副驾驶位子上
  无聊地捧着手机
  鲁南平原,白杨的影子
  像一丛将融于雾霭中的
  灰色的冰
  封闭的高速路上,
  间或还有几辆车子
  一晃而过,我的母亲
  就在这条高速的那头
  那时候,她还没有脑梗
  没有头晕的顽疾
  还没有想到,一场大雾
  这么多年都没有散尽
 惊 蛰
  屋脊上有些站不稳
  父亲在院子中喊着
  母亲帮我扶着梯子
  釉面的红瓦光滑
  父亲说过,去年冬天的雪
  没有一片能存在屋顶
  
  我小心地移动着身体
  努力找出父亲说的那片碎瓦
  屋后,那条新修的高速
  车辆比往年更多
  明媚的阳光下
  更遥远的路捎走更思乡的人
104国道
是条好路

  截止刚刚,104国道上
  共路过一千多辆车
  其中最多的是轿车
  其次是重卡
  夹杂着的,是客运班线
  以及为数不多的校车
  迎亲的车队也跑过去几拨
  大红的喜字让人间温暖
  而送葬的车队
  目前还没有看到
  
  104国道是条好路
  我站在路边四个小时了
  我的工友们在旁边的工地上劳动着
  对于一个总是梦想远行的人
  我喜欢在104国道边发呆
  它有时什么也不和我说
  也有时给我指远方
  以薄雾、大雨以及
  晴好后的空枝
 如 果
  如果雨是从天空跳下来的
  一些故去的人,那些砸中你的
  一定是你的亲戚
  属于长辈的,可以落在头顶
  同辈分的,往往落在前胸和后背
  只有少数的几个晚辈,调皮的
  落在脚边,溅起的泥星
  仿佛自己尚在绕膝的年纪
  
  如果你在夏日的午后
  在大雨淹没村庄的时候
  看见一个在雨中久久站立的人
  请不要喊他
  大雨让相逢变得悲伤
  大雨让空阔的马堰河
  蓄满乡下人一生的泪水
假如远山是一封
未拆开的信

  更多时候,我们只是眺望
  或者向附近的乡亲
  打听一下山的名字
  一条白色的小路,飘带一样
  从山顶挂下来
  我们憧憬着,哪一天
  可以沿着它走到山顶
  更多时候,我们能做的
  仅限于此,然后就重新搬了工地
  世上有那么多信
  未被我们拆开
  那么多给我们写信的人
  蹲在天空里发呆,任雪花
  一年年落满头顶
落在工地上的雪
  天晴以后,我们把雪
  集中在一小块一小块的地方
  楼还未封顶
  该施工还要施工
  我们弯腰劳动着,太阳照着我们
  也照着旁边的雪
  为了让雪早点融化
  我们会间或在雪堆上踩几脚
  咯吱咯吱的声响
  像一种骨头的断裂
  
  下班之后,我们从高处下来
  像另一些雪花飘落到街上
  我们一身污垢,一副被谁刚刚踩过的样子
  被踩过的雪,脏了
  会在人间消失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