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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光碎片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4年05月30日    来源:皖西日报





  陆支传

  紫色的果子
  瞒也没用,我是一个读书很少的人。这是一个多么难以启齿的真相,因此,我常常用“诗歌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意外”来遮掩大多数人知道这个真相后的意外。
  我有个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叔叔。他曾有当作家的梦想,后来部队复员进入到现在的单位上班,写不完的材料公文磨平了他一生的才情。少年时在他的书架上,我借阅过一本《文学概论》,记忆中,那应该我第一次和文学靠近。
  很多时候我都是沉默的,如果剔除性格因素,沉默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鲁迅语)。
  和大多数写诗的人经历一样,我是从论坛开始的。2013年买了一台属于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然后知道写诗还可以这样玩。
  我又和大多数写诗的人经历一样,从最初的仅停于字面意义上的抒情到靠罗列意象成诗,再到目前归于淡泊,归于一种波澜之后平静的回溯和复制,这是一个由表及里、由力到意的渐进过程。
  如何体现现代诗写的“日常性”,我个人认为,“真诚”是所有内心山水赖以呈现的底色。平心而论,没有谁的生活是容易的,原版的生活提供给我们每个人私人订制样的痛和孤独。张执浩把诗歌创作称为“声音的艺术”,不管什么时候,最感人的总是最“真诚”的声音,而不是虚张声势的痛哭。
  相较于我们曾经一起长大的伙伴和现在一起在工地上劳作的工友们,我是幸运的。因为我会写诗,会表达出他们表达不出的内心的东西。我以为,真诚地代表他们说出生命中已经喑哑的那一部分是一种良知,相反,矫情和做作会让我愧对他们身上和额头滴落的汗水。
  写诗是为了让我们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这种“更好”一定是表现在精神层面上的。但同时,“一个经典作家和诗人,并非是人类精神领域匮乏的解决者,而恰是新的匮乏制造者”(陈先发语)。这多像“要想让一个杯子装得更满,就得先把杯子倒空”的那个禅意故事,写诗就是一个慢慢把自己倒空的过程。回到少年时代借阅过的那本《文学概论》,当时读到了什么这些年早已遗忘殆尽,仅能记得的是这样一段话:“要为文,先做人,心胸坦荡人格高尚,行著文字自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而文字和技巧倒是可以在练习中获取的”。
  还好,“先做人”这条法则同样适合文学创作这件事情,这对读书少的我来说,算个安慰。
  没有东西吃的冬天,长尾鹊会成群地落在香樟树上,寻找香樟树紫色的果子。我在自己家的窗前看着它们“丫—丫”地叫着,有不安和无奈的情绪。我知道,那不是它们喜欢的粮食,但在食物匮乏的深冬季节,这些是可以用来度命的。
  我也愿意用“紫色的果子”来形容诗歌对我的作用,在枯燥的岁月中,它们悬在我生命的枝头,发出紫色的光芒,犹如恩赐。
这些年,我是谁的赝品

  天凉的时候,终于让我有了站在高处眺望的勇气。
  工地边有大片的荒地,荻花刚刚抽穗,暗紫色的蕊被风一遍遍吹倒又一遍遍扶起。已经熟透的稗草和狗尾的种子是麻雀们丰盛的食粮,曾仔细观察麻雀的进食过程,这帮没有在空中悬停技巧的家伙会选那些低头的草杆,准确地落在上面,用身体的重量把穗压在地上,这样就可以安心地啄食。
  感叹生命的奇迹,再小的卑微者都不肯放弃。
  常常在脚手架边构思一首诗,所以,认为写诗是关于生命的严肃的事情。
  ——失重坠落或者平安地让我过去一天!

  喜欢秋天,喜欢落日,喜欢一些长长短短的轮回。
  心情差的时候,看看这些盛大的场景,莫名就会凭生许多安慰。
  世间依旧那么宁静、坦然,走不出去的,仅仅是自己的小情绪而已。
  在理想和现实边缘,我固执地确定,我就是那个勇气可嘉的人。

  回想这么多年,我的人生经历和中国农村的发展史竟是如此吻合,从为了温饱的底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开始进城务工,从开始的物质诉求到后来的精神渴望。我们这一代人应该满足了,起码曾经的经历足够我们“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了!
  再慌乱的人生都是真实的,不真实的,是关于诗歌的那部分。
  记不清因为何种机缘巧合,少年时我就爱诗,喜欢那种美,喜欢那种痉挛让心肌缺血后慢慢消失的痛感。中间离开诗歌十八年,然后在2013年重新开始。
  像我这种学历这种职业这种环境中的人,怎么可能与诗歌有这么久不离不弃的缘分?
  常常有短暂的恍惚和虚空感,常常在清醒后一次次追问:
  这些年,我是谁的赝品?

  2017年秋天,接到一个来自北京的电话,对方说自己是《人民文学》的编辑刘汀,说准备在《人民文学》上发表我的一组诗,让我把诗歌的电子档发给他。
  一瞬间,我的头脑是空白的。
  因为《人民文学》是纸质投稿,我的那组诗是今年三月份投去的,这么久时间早就忘记了。刘汀说:他拆了近千封信才看到我的诗,试想一下,这得需要多么认真的工作态度?
  开始我不知道刘汀是谁,挂断电话后在百度中搜索:某君,《人民文学》编辑,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博士……而我在工地水泥地上记下他QQ号的时候,甚至写不好他的名字!
  翻开《人民文学》的往期目录,他们推出的发大组诗歌的诗人一年大约也就三十位左右。
  一定是老师的包容和海纳百川,才原谅了我诗歌作品的稚嫩和平庸!
  刘汀说,最终能否发表还要看终审,要我耐心等待。其实在我这,能够被他们肯定已经是最大的褒奖和鼓励了!
  两年前,我在博客中看到一个纸条:你好,我是《诗刊》编辑刘年,看了你博客里的诗,想推荐一组上《诗刊》,如同意请加QQ。而那时,我的博客总浏览量才六千多,这么小的角落被刘年发现,又是怎样的幸运?
  真的感谢一路引领我的老师们,感恩每一次遇见,感恩文字,让我们都有了一颗浮华尘世中淡泊的心!
  五
  相信因果,相信天道酬勤,这从我第一次在城里做小工开始,从我写下第一首诗的第一句开始。谋生需要技艺,而写诗,是偶然间碰撞产生的火花,如果刻意地摩擦,只会引起一场火灾!
  我坚信自己还会顶着建筑工人的头衔一直写下去,在理想和现实中间小小的重叠部分,不抛弃不放弃。
  而那个关于赝品的命题,终将是永远无解的追问!
分行的光阴

  在微信群里看到六安诗丛开始筹备出版的时候,我正在通往亳州的高速公路上。一早接到老板电话要我过来谈事,我基本没有考虑,随便抓点换洗衣服就上路了。记得雷平阳的诗歌《高速公路》上有几句:“如果真的闲下来,无所事事/就让我坐在屋檐下,在寂静的水声中/看路上飞速穿梭的车辆/替我复述我一生高速奔波的苦楚”,显然,我还没有到“复述”的阶段,我还在“高速奔波”当中。
  天阴沉沉的,这是一条车辆很少的高速公路,远远地看过去,目极之处甚至没有一辆车。分行的车道我更喜欢走超车的那条,这些年一直被生活追着跑,感觉只有保持超越的状态,我才能更安心一些!

  这次出书的十一位朋友生活中有着诸多身份,因为同样追求一份内心的宁静,所以喜欢给文字分行,所以,他们又有了另一种称谓:诗人!
  我常常独自思考诗人的本质是什么?这群有着同样血肉却成了人群中异类的人,这群有强烈自虐倾向的人,这群没事喜欢剥伤口玩的人,到底该不该把他们归于一种病态。

  给天空分行的,那只有雨。
  沿着分行的车道,我以一百二十码的速度一头冲进这分行的水中。
  六月的天气,雨来得常常不需要任何由头。远远的,看见一朵乌云飘于苍茫的绿色之上,然后越聚越多,越聚越浓!
  世上所有的事物其实都是有共性的,当一些事物过分聚集的时候,也许,放纵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这些年,诗歌就是我放纵的方式。
  像我这等职业、这等资历甚至于这等长相的人,本与想像中的诗人相去甚远,可我偏偏死皮赖脸地做着诗人的梦,而且,一梦多年。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不自量力或者好高骛远,倘若人们给我叠加更多贬义的定语,我也认!

  很高兴生在六安这个充满诗意的小城。
  这个视输出农民工为第一产业的小城,两条穿城而过的河流使居住在这里的人有了更多的灵气,而灵气,是诗歌写作必需的气质。
  很高兴在这个小城认识了碧宇、纪开芹、张薇、桑叶儿、清凌竹叶、喻本荣,还有稍远一点的凡墨、木子、李艳、黄圣凤、黄丹丹,这是一群把美丽开在心底的女子,相较于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所谓美女,她们的动人之处更多地隐藏在那些分行的文字里。
  很高兴在这个城市认识了东斌、穆志强、巨飞、陈泽、家政还有张宏雷、天一,虽然大家年龄不等职业不同,但比较统一的一点是他们都是一些成名的诗人,很高兴他们一直视我为兄弟,从来没有因为我是新手而把我看轻。
  每一个潜心写作的人内心都是宁静的,这宁静,足以抗衡世俗那些浮华的东西!

  下午一点,我终于到亳州了,没有见到老板,打电话被告知他去了合肥,而且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天依然时阴时雨,我悻悻地找了一个快餐店坐下,但却没有一点点食欲。

  再次走上早晨来时的路,只不过,是在相向的车道上。
  突然感觉车内的音乐好听起来,那首许嵩的《断桥残雪》平时我都是跳过去的,现在,我把它循环播放了一个多小时。
  很多时候,因为匆忙,我们忽略了多少眼前的风景。

  暮色,像帧越来越厚的帘子。
  在六月的祖国大地来次说走就走的旅程是生活对我的恩赐。
  人生短暂,常常因为那些无谓的抱怨和消极蹉跎了多少宝贵的光阴。
  远远的,天边出现了一堆橘红色的云,那是夜幕下的六安城。
  其实,城市的灯光也是分行的,无论是长长的路灯还是闪烁的霓虹。更有淠河风起时的细浪,把城市的倒影分得更细,更错落有致。
  打电话给妻子,我回来了!
  如果说夜幕下城市中每一户窗口飘出的灯光都是一个等待,我要让属于我的那盏,更亮一些!感谢妻子这些年不变的守候,感谢她用自己的勤劳包容了我的懒散,感谢在我为出不出这本书举棋不定的时候她给我的鼓励!
  熙熙攘攘的人世,总会有一些爱平平淡淡却又刻骨铭心,成为我们须臾不能离开的部分。光阴冰凉的废墟下我们捧出心底的爱和感激,那就是诗。
  
  ◆本文图片摄影 吴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