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皖西日报
作者：吕树国
新闻 时间:2023年08月24日 来源:皖西日报
吕树国
文艺片一般没有宏大紧凑刺激的故事支撑,甚至故事都不一定完整,多以片段和细节的拼合来展示、探究人性之幽微,之不可捉摸。电影《我爱你》当属此类。在以视觉美(丑)感为主的快餐文化横行的今天,该片理所当然叫好不叫座,况且影片聚焦的是老年人的爱情主题,显得小众,尽管豆瓣评分高达9.1,坊间却鲜有提及。据说票房只有一亿(在这类片中算是天花板了),与那些票房动辄十亿几十亿“扯大旗,述大义”的大片相比,的确寒碜得太多。
《我爱你》讲述的是空巢老人常为戒(倪大红饰)和拾废品的孤寡老太李慧如(惠英红饰)、收废品老人谢定山(梁家辉饰)和患肠癌的痴呆老伴赵欢欢(叶童饰)四个老人,两对爱人的心酸、纯粹又热烈的爱情故事。
一说到爱情,脑子里马上会蹦出一堆年轻人来,爱情好像成了年轻人的专利。诚然,年轻人的爱情卿卿我我,干柴烈火,因其激烈,蓬勃,娇美,极具感官冲击力,刺激力,成为各类文艺作品永不过时的题材,也因这样的作品数量惊人,大浪淘沙之下,亦不乏经典。然而,爱情一词关涉人的一生,绝不止于年轻人。年轻人的爱情,往往出于动物性本能,攻击性功利性掺杂其中,相比而言,老人的爱情深沉,纯粹,有相濡以沫的沉静之美。《泰坦尼克号》中游轮将沉之际,一对老人两手相握,沉静地奔向死海；《隐入尘烟》中马有铁曹桂英艰辛而温馨的爱情之旅；还有本片中两对老人的扶持相携,无不体现深沉、纯粹、沉静之美。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年轻人的爱情多为视觉,老人爱情多为情感,从视觉相悦到情感互依,需要走一辈子!
影片取了个叫人牙酸的片名,直到看完,近两个小时的片长只在结尾处,常为戒才对李慧如喊出“我爱你”三个字,达到情感水到渠成和升华的效果。
真正的“我爱你”不是挂在嘴上。中国的文化图谱,讲究个含蓄内敛。非唯爱情,“爱”,字千金,重万钧,是责任,是担当,必须烙在心里,再由内而外,付诸行动上,且须一如既往,不能打折,不能疑虑。“爱”是命运,是感叹,是深思和追问；“爱”是自私的无私,是自我的无我；“爱”是牺牲,为了“爱”,可以牺牲自己,并随时做好牺牲准备——如有可能,牺牲天下都可以!所以,“爱”怎么能轻易说出口呢?一定要埋在心里,焐在心里,护她,暖她,孵她,一旦到了要冲口而出的时候,就意味着义无反顾,向死而生!
影片中,常为戒和李慧如不打不相识。也是无巧不成书,公园是老人集中的地方,捡拾垃圾的李慧如和前来晨练的常为戒遇上了,先是李慧如与不让捡垃圾的公园管理员之间的争执,常为戒为管理员出头,并逞强地拿出“麒麟鞭”要教训李慧如(这个情节为后来常为戒挥鞭大闹谢定山夫妇殡宴现场埋下伏笔),二人产生矛盾。之后,又好巧不巧的常为戒外孙要拜师学艺,他送外孙去老艺人家,发现李慧如竟然是老艺人家的“保姆”(实际是房客),二人再次相遇。因前事龃龉,矛盾升级,互相伤害。几个回合后,双方发现对方是好人,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矛盾渐化,渐生爱意。一组镜头温暖而感人,两位老人一边玩一边捡垃圾,脏累的捡垃圾过程成了温馨浪漫的爱情之旅。再后来,老艺人住进了疗养院,不需要李慧如照顾了,她要回乡下,走时留下一封信(分手信),感谢常为戒一直的照顾。常为戒读着信,老泪纵横。爱需要勇气,他痛定思痛,决心抛下生活的羁绊,开上小货车赶到了乡下。四目相对,常为戒喊出:“我爱你!”两位老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是影片的主线,沿着这条主线,影片还呈现了另一对老人谢定山赵欢欢的爱情。如果说常为戒李慧如的爱情是热烈的,那么谢赵的爱情便令人心酸了。谢赵育有一堆儿女,然而儿女们对他俩漠不关心。晚年的赵欢欢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又患上了肠癌,谢定山怕儿女们担忧,向他们隐瞒了妻子肠癌病情。扎心的是,谢定山自作多情了,子女根本不关心不在意。他住在城市的一角,一边收垃圾,一边照顾行将走向生命尽头的妻子,收入微薄,还要时不时接济小女儿。片中谢定山的一段台词叫人潸然泪下:“听说患了阿尔茨海默症的人不会得上其它恶病,可没想到两个病都找上了她……”最后谢定山为减除妻子癌症病痛,选择吃下安眠药,打开煤气双双中毒的方式,尊严地离开了人世。死前,谢定山给常为戒留言,让他隐瞒自己和妻子离世真相,因为不想让子女们难堪。
谢定山收垃圾,李慧如捡垃圾,她和谢定山夫妇一直是好朋友,时常也来照顾赵欢欢。常为戒和李慧如相识后,也加入其中,四个老人建立了深厚友谊,一起畅聊,一起喝酒,缓解人生压抑。爱情,友谊,多么美好的词儿,可是放在这两对命运多舛的老人身上,又是那么的叫人心碎——同样叫人心碎的还有影片中老艺人与老校长因荒唐年代成分问题,互为倾慕却不能走到一起的悲剧。痴呆的老校长错把木头模特当成老艺人,整天推着她……
影片后半段常为戒挥动“麒麟鞭”大闹谢定山殡宴的情节,有影评人觉得不符合现实逻辑,认为现实中,为了死人和活人的尊严(或曰面子),没人会这么干。而我却恰恰认为这一情节的设置是影片独具匠心的高潮之处,常为戒是在替朋友替观众教训这帮不肖子女,于情合理,于义合契,是人物和观众情感积蓄到一定程度后的必然发泄!倒是大闹殡宴之后,在派出所,谢定山子女们向常为戒下跪谢罪的情节,我觉得是败笔。常为戒让他们颜面扫了地,他们能真心悔过?即便悔过,能这么快?以前十数年都心硬如铁,无视爹娘含辛茹苦,就这几鞭子就打醒了?这或许是影片创作团队向价值观妥协的画蛇添足之举吧。
说说演员。倪大红本色出演,叶童出镜不多,不好说。叫人惊叹的是惠英红和梁家辉。惠英红在我观影记忆中,常以鬼婆角色出现,这似乎成了她的标签。她阴鸷的眼神,阴冷的笑意,活灵活现想象中的鬼婆形象。而在本片中,李慧如的倔强、良善、无奈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梁家辉一直饰演黑道教父、政客、成功商人等,但本片中,他饰演的谢定山,沧桑、质朴、沉重、艰辛,亲切得就像邻家老头。不得不叹服几位老艺术家对剧本、对角色的精确把握。
影片的信息量挺大,值得探讨的还有很多,比如人口老龄化,及与之相关的养老问题、医保问题,比如教育,比如拯救优秀传统文化,等等。
看《我爱你》,几度唏嘘哽咽。什么是爱情?在常为戒,爱情是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做,哪怕是捡垃圾；谢定山人生艰难,晚景凄凉,在他这里,爱情是老伴、老友和老酒。
最后,还想说,祈望老人们都能体面地老去；希望年轻人能看看此片,将来担起孝义,善待老人；也希望我们中年人能给下一代打个好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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