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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 猴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3年08月24日    来源:皖西日报

  张建春

  来子是外来人,五远八远的地方来的,从何处来?没人说得上。来子还有个雅号,画猴。
  叫画猴没有贬低的意思,水性好的叫水猴,地种得好的叫地猴,铁打得好的叫铁猴,“猴精、猴精”,孙悟空,还不就是石猴成精,落在一个“精”上。“精”比“好”应是上了个不小的层次,抓人,抓心。
  来子叫画猴,他的画好,画精。
  来子为人画像。那些年里照相机少见,留个念想之类的靠画笔。很多年后,娶媳妇嫁丫头才有“三转一响一咔嚓”之说,三转一响为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一咔嚓指的是照相机。
  人在世上走,总得留个影像,否则死了,晚辈们就不知长相,不能光供个牌子。来子的画相手艺就受欢迎,走东家串西家地为人画相,当然画的多是五十岁朝上的人。人到五十土埋半截,该留下一幅相了。
  来子为人画相地点场合都不讲究,家中、场地、田头、牛屋,面对面坐着就行。来子拿着画板,对要画相的人左看看右看看,看好看透了,问一句:要胖、要瘦?要笑、要板着脸?画相的人答过,来子就动笔,一旦动笔来子就不说话了,一脸的沉浸,世事和他无关,连“狗上树”也不会开笑脸。
  半个时辰过去,相画好了,展示在人面前,画相的人连说:像,像,像,一个模子里刻出的。边上会看了再三,一句话:入骨了。对“入骨了”的三个字,来子听得高兴,画人入骨,对来子是最大褒扬。
  来子对画像的“工钱”没个定数,叫“望赏”,一顿饭行,头十斤米行,给个一元、八角的来子也不嫌多。
  来子画的相最终都会挂到墙上去的,对此来子骄傲又伤心,但还是一张张地画,画得筋道而又认真。
  真正让来子赢得画猴的是一件事。村子里的刀爷要来子画张相,刀爷过命兄弟柱子的相。柱子是个英雄,抗日壮士。年轻时,刀爷一把大刀行天下,和柱子杀鬼子,在一场激战中,柱子用身体为刀爷挡子弹,百弹穿身,死在刀爷怀里。刀爷活下了,可柱子连张影像也没留下,刀爷想柱子,就想有张柱子的画相,天天看上几眼。
  来子起先没敢答应,没见过面,这相难画。但苦于刀爷相求,又何况柱子是抗日英雄,犯了几天愁,还是答应了。
  刀爷只说:我柱子兄弟,浓眉毛、细长眼、刀削脸,猛得很。剩下的刀爷说不上一二三来了。来子把纸铺好、笔拿在手中,可就是久久下不了笔。这天太阳极烈,来子盘腿坐在树阴下,一言不发,蚂蚁们把来子当成了树,当成了食物,在来子身上聚集,来子一动不动,成了一块石头。
  来子动笔了,他满眼是泪,笔走泪飞,不过半个时辰,画成了。
  刀爷一把接过画去,一时间空气沉闷,来子呆呆看着刀爷,早已一头脸汗水,不知画得像不像?突然,刀爷发出了闷哑的哭腔:我的柱子兄弟,五十多年了,我又见到你了。来子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双手颤抖。
  刀爷一把搂住了来子,抖声地说:画猴,画猴儿,来子。来子有了画猴的美誉,七十二变的孙行者是猴,猴精,猴精。
  刀爷把柱子的画相挂在了墙上,对儿孙们交待,自己死后和柱子并排挂。刀爷塞了张十元的票子给来子,来子搞死不收,反身对着柱子的画相跪下,叩了三个响头。刀爷请来子喝酒,来子大醉,醉后不停说:浓眉毛、细长眼、刀削脸、猛得很。
  来子名声大振,求画相的人一泼又一泼。
  素涓悄悄喜欢上了来子。莫名地求来子为她画张相,来子不愿,画啥呀?你的日脚长着呢。可素涓执着得很,一有来子为人画相,就凑将上去,不依不饶地要画。
  素涓在方圆数十里数一数二的漂亮,人也贤惠勤劳,万家求的人。美女爱画猴,讲得过去。指指点点也是有的,毕竟来子的根底没人能讲个明白。
  有人找画猴画相找不见人了。来子不见了,无影无踪地不见了。素涓暗暗落泪,常躲在一个角落,对着一张画发呆。
  画是素涓在家门口发现的,这画不同于村里挂在墙上的画相,是素涓的全身像,娟媚的脸盘,细细的腰肢,鼓鼓的胸口,尤其是淡淡的笑着的眼睛,美到了极处。素涓在落泪和发呆时,脸羞羞的红。后来,素涓结婚,为这画被丈夫劈头劈脑打了一顿,画自是化为灰烬。
  来子,画猴,不见了,如来时,不知来自何方,不知去了何方。
  过了若干年,一个名为“画猴儿”的画家名声远扬,以画人物著称,很多画作,男人是似柱子的面目出现,女人则是素涓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