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清浅
皖西日报
作者：张建春
新闻 时间:2023年05月04日 来源:皖西日报
张建春
水从大山奔来,划过土地,留下道深深的伤痕,伤口不愈合,常年累月清水涟涟,清水蓄鱼,还将夜晚的月挽在伤痕里、早晨的太阳安在流动里。长长的伤痕蜿蜒,人们把如此的伤口叫河。
河擦着厂子悄然而过,厂是个大厂,几千号员工,用河水、喝河水。河又若厂子的一条大路,来来往往的各色货物,从河中走来,从河中走去。
河水浅时,厂子搭上便桥,人在便桥上走,悠悠荡荡的。便桥是竹子搭建的,竹子从山上顺流而下,竹叶还青,青得撩拔清波。山水清,河水能不清?
河水深时,两岸的人靠渡船摆来摆去。厂子是分布在桥两边的,桥北是厂区,桥南是宿舍区。
渡船有两条。一条木船,一条铁壳船。木船和铁壳船都是柴油机驱动的,冒着青烟,“突突”地跑得快。不快不行,上班赶时间,下班也得快回家。
两条船两个船工。船工让厂里人羡慕,活轻松,不累。厂里的活累死人,翻砂、铸造,不仅累,还脏。船工不一样,河中有景,有游鱼,有飞来飞去的水鸟,捧把水洗脸,还能把脸洗得干干净净的。
小谋子是船工,专驾铁壳船的,铁壳船有高高的船楼(驾驶舱),在船楼上看得远,还能把汽笛拉得嘹亮。
小谋子长得挺清秀,不像个船工,像个工程师,人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谋工。谋工有“磨洋工”之嫌,小谋子不喜欢,但不耽误人家喊他。
木船的船工是老夏,大大的个子,黝黑,木船没遮风挡雨的篷,老夏晒得像个铁匠。
铁壳船小谋子是不让老夏碰的,小谋子信不过老夏,怕有闪失。老夏想上铁壳船船楼,小谋子拒绝,拒绝得干净利索。
铁壳船的船楼除小谋子外,只有一个人能进去。能进去的人是小谋子的女朋友丽华。丽华长得好看,在厂子的车间里当翻砂工。
小谋子和丽华谈恋爱多在船上,船上的点位是在船楼上。
小谋子和丽华是一对,厂子里都知道,铁壳船招摆,高高的船楼更招摇。
丽华对小谋子说:坏了,我打上你的标签,想跑也跑不掉了。小谋子坏坏地笑:还没打上,还没打上。丽华拿拳头打小谋子,小谋子让,铁壳船就略略地偏了方向。
这些河水听到了,老夏也听到了,两条船交错而开,老夏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就放开地“嘿嘿”笑。
追小谋子的女孩多,丽华不在,就有女孩子和小谋子搭讪。小谋子不大懂拒绝,一些个小暧昧就发生了。
老夏在两条船交错时,警告过小谋子:脚踏两条船会翻船。小谋子懒得和老夏扯,狠狠地拉响了汽笛。
木船和铁壳各泊一边,小谋子和老夏也是各守各的岸,有事就在交错时说上一嗓子,河中静,听得明白。
丽华和小谋子大闹了一场,就在铁壳船上。为什么事?小谋子和另外一个女孩暧昧,丽华知道了承受不了。闹得厉害,在船楼上闹的,害得小谋子的舵掌不稳。
闹中,老夏的木船交错而来了。老夏的脸更加黑了,大喊:要闹回家关了门闹,船在河中走呢!老夏的一嗓子起作用,丽华停止了哭闹。
丽华得理不饶人,不哭不闹不代表原谅了小谋子,船靠岸,拿起了岸边的一块石头,石头是块鹅卵石,上面有好看的花纹,如一轮圆月在上升。丽华看了半天,还是狠狠地扔向河中心,心疼疼地说:到此结束,除非这石头走向岸来。却又把目光飘向“突突”而去的铁壳船上。
铁壳船的船楼上好久没了丽华的身影,但小谋子还是不允许人进船楼,守得紧紧的。
两船交错个不停,老夏的黑脸小谋子看得真切。老夏还有句话小谋子不以为然,老夏说:那石头会走上岸的!
不久河中出了大事。
洪水下来,凶猛得像野兽。小谋子驾驶的铁壳船在河中心突然失去了动力,船被洪水打翻了。老夏驾船来救,七七八八,救上了被倾倒进河里的人,却独独不见小谋子。
老夏大喊:不好,小谋子困在船楼了。老夏一个纵身跃进河中,老夏水性好,如一条鱼游。小谋子从水中浮出,老夏却石头样沉进了水底。
小谋子活着,老夏死了。小谋子呼天喊地地哭:老夏就进过一次船楼,就进过一次。老夏是用头撞开船楼门的……丽华抱着小谋子的头,也哭得伤心。
又过了许多年,小谋子成了老谋子,老谋子退休了,河里的两条渡船也早消失了,河上一条斜拉的钢索桥连起了两岸的风景。
老谋子舍不得河,得空就拉上丽华去河边走走。一天丽华的脚被硌了,硌得很疼很疼,弯下腰看个究竟,竟是一块鹅卵石,上面条纹分明,一轮圆月正在上升。
是丽华扔进河中心的石头,石头走向岸了!
河水清浅,老谋子泪流满面,对着河放声大喊:老夏,老夏!河水深深,蓦然格外地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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