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 魂
皖西日报
作者：刘平
新闻 时间:2023年04月06日 来源:皖西日报
刘平
村庄的黄昏,本该安宁祥和的。可这段时间,人们却被女人凄厉的声音搅得心烦意乱的,再也没有安静过。每天黄昏,女人都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下喊魂:“王贵!你醒来吔——” “王贵!你醒来吔——”那个“吔”字的尾音拖得很长,像一根无形的鞭子,在村庄上空“啪啪啪”地甩。
村西那个小院子里,女人的男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像植物人。那天凌晨的一场车祸。医生说,没办法,希望有奇迹发生。派出所的警察说,事发地没监控,没目击证人,没物证,不好办。医生、警察是最后的希望,他们都说不好办,女人心里感到绝望,“呜呜”哭了。
女人想村头开茶馆的苟四娘应该有可能看见。一般那时候她已经在茶馆里了,而茶馆离事发地只有几十米。警察问过苟四娘,可她说没看见,啥也没看见。当时她正在给炉子生火,外面天也才麻麻亮,她啥都不晓得。女人也去找过苟四娘,可她还是说没看见,啥也没看见。
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儿子正在读大学。男人就这样躺着,可咋办?女人很绝望,在家里哭。后院奶奶过来,教女人,给他喊魂。魂喊回来,他就醒了。女人说,有用吗?后院奶奶说,有用。那年她小孙子昏迷三天,魂就是自己喊回来的。
后院奶奶还教女人,天快黑的时候去出事的地方喊,就喊他的名字。他的魂就是在出事的地方丢的,每天喊、不停喊,说不定魂就回来了。
没别的法子,女人就每天黄昏去那个地方喊魂。
女人站在老槐树下向东喊:“王贵!你醒来吔——”一会儿又向北喊:“王贵!你醒来吔——”过一阵又向西喊:“王贵!你醒来吔——”然后向南喊:“王贵!你醒来吔——”有时候女人还在附近胡乱溜达,边溜达嘴里边喊:“王贵!你醒来吔——” “吔”字的尾音拖得很长,像一根无形的鞭子,在村庄上空“啪啪啪”地甩。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苟四娘的茶馆里亮起了灯。女人还在喊:“王贵!你醒来吔——”天黑尽的时候,女人的声音才停了。
老槐树上有一个老鸦窝,住着两只老鸦。每天黄昏,女人开始喊魂,两只老鸦就“扑啦啦”飞走了,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飞回来。
女人在老槐树下的时候,经过村头的人都悄悄绕开她走,似乎是不想惊扰她。摇头的、叹气的、跺脚的、啐痰的,都有。还有人心里咒骂肇事方:“狗日的!”但这些女人都不知道,也没有心思知道,她的心里只有男人:“王贵!你醒来吔——”
每天黄昏都有一些村人去苟四娘的茶馆里喝茶聊天。女人开始在老槐树下喊魂后,去喝茶的人就越来越少。那天黄昏,只有两个,喝了几口,就走了。嘴里嘀咕:“天天嘶声哇气地喊,听着心里瘆得慌。”苟四娘慢慢走出来,神情异样。一步步走到女人旁边,想说什么,但女人没注意她,自顾朝一个朦胧的深处喊:“王贵!你醒来吔——”
女人的声音已经沙哑了。喊一声,朦胧的天幕被撕开一条细长的口子,但马上又无声地弥合上了。
苟四娘一直默默地站在女人旁边。天快黑尽的时候,苟四娘终于说:“别喊了,回去吧。”又小声嘀咕一句:“医生都没有办法……”
女人成了村里人心里的痛。她的无助、憔悴、苍老、消瘦,让人们一提起就唉声叹气。
又一个黄昏,老槐树下又响起女人嘶哑的声音:“王贵!你醒来吔——”可这天只喊了几声,女人就不喊了,突然倚着老槐树嚎啕大哭起来。
一些人围上去劝慰女人,苟四娘拿出来两个饼,还有一瓷缸开水。“他还是不醒、他还是不醒……”女人哭着说,一脸痛苦绝望。
后院奶奶也颠着脚来了,喃喃:“他的魂咋就喊不回来了呢?”
女人在老槐树下一直哭到天黑。
回到村西那个小院子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快到院门口的时候,女人突然发现里面出来一个黑影,慌慌张张的,一闪就不见了。
进屋打开灯,女人突然发现男人枕头边躺着一堆钱。捆扎好的,有十扎,看样子是十万元。
而这时候,在一片漆黑的夜里,一个老太太正蹒跚走在那条通往女人家的路上。老太太是苟四娘,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要去告诉女人,那天清早的车祸她看见了,她知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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