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二题
皖西日报
作者：
新闻 时间:2022年12月15日 来源:皖西日报
思念树
刘 平
离开家之前,焉瓜和翠玉叮嘱莲婶:“妈!您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莲婶说:“妈晓得。你们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焉瓜和翠玉又叮嘱:“妈!您要督促久儿做作业,不让他下塘洗澡；我们不在家,久儿您要多操些心。”莲婶说:“好。”
焉瓜像又想起了啥,把久儿叫到堂屋里,靠墙站着,比比高度,用刀在墙上刻一条线,说:“你现在这么高,等我们过年回来,看你长多少。”然后,两口子就走了。去南方一座城市打工。
小院子里就只剩下莲婶和久儿,一老一小。
莲婶一个人推着祖孙俩的日子一天天往前走,摇摇晃晃磕磕绊绊的。她心里挂着久儿,还有圈里的猪、围栏里的鸡鸭、地里的庄稼。莲婶从没有松过一口气,每天都把日子推得“吱吱嘎嘎”的；圈里的猪、围栏里的鸡鸭一天天长大,地里的庄稼一天天长高,只是她发现久儿不像以前那样爱说话。回家就做作业,做完作业也不说话,有时候粘叮叮猫玩,有时候看书,看着看着就发呆。
开始,莲婶以为久儿病了,伸手摸他的额头,不发烧。莲婶就明白,久儿想爸爸妈妈了。 “才九岁,造孽。”莲婶心里也不好受。“久儿。他们过年就回来了。”莲婶不知道说啥,只有说这一句。
莲婶眼里有活路,屋里地里,每天都有事。那天下午,莲婶去林盘里耙落叶,发现久儿拿刀悄悄在那棵香椿树上刻什么。莲婶走过去久儿才发现她,叫声:“奶奶。”莲婶看看久儿,又看看那棵香椿树,发现树干上刻了一个小“*”。莲婶问:“久儿!你刻的啥呀?”久儿看一眼莲婶,低下头小声说:“我昨晚梦见爸爸妈妈了。”莲婶心里叹口气,还是那句话:“他们过年就回来了。”
莲婶开始留意久儿、留意那棵香椿树。在莲婶眼里,那棵香椿树成了久儿的思念树。过了一些日子,莲婶发现树干上又有了几个新刻的图案,两条短杠、一个“*”。莲婶知道一个“*”是久儿又梦见一次爸爸妈妈了,问久儿两条短杠是啥意思?久儿说:“一条代表和爸爸妈妈通了一次电话。”
“他们过年就回来。”莲婶找不到其它的话安慰久儿。
再后来,莲婶发现树干上又刻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图案,有的像三角形、有的像树叶、有的像毛毛虫……她没有问久儿这些是啥意思,她知道肯定都和焉瓜翠玉有关。莲婶感觉到,久儿每次去香椿树干上刻画总是有意背着自己,有几次她在暗中发现了,久儿刻得很认真专注,有一种仪式感。
这时候莲婶从不忍心去打搅久儿。
树干上的图案越来越多,最多的是“*”。一次,莲婶发现久儿又刻了两个椭圆形的“0”,忍不住问:“久儿!这是啥呀?”久儿说:“没啥。”久儿不想让奶奶知道,那是他想爸爸妈妈想得快哭了,那是两滴眼泪。
眼瞅着就进入腊月。焉瓜翠玉打电话说,再过一阵就回来。莲婶也开始忙过年的事,做腊肉香肠、熏鸡、风吹鸭,翻年让焉瓜翠玉带一些走。久儿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到堂屋里,靠墙站在爸爸刻的那条线下面,问莲婶:“奶奶!您看我长高没有?”莲婶一只手压在久儿头上,笑眯眯说:“长高一寸了。”
年底,焉瓜翠玉回来了。莲婶说:“久儿想你们。”带他们去看那棵香椿树。翠玉把久儿揽在怀里,说:“久儿!翻年爸爸妈妈带你一起走,城里的学校都联系好了。”久儿的泪一下就流下来了,高兴的。
正月初七,焉瓜翠玉就带着久儿走了,自然还带了一些腊肉香肠、熏鸡、风吹鸭。走的时候,焉瓜翠玉又叮嘱莲婶:“妈!您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莲婶说:“妈晓得。”
小院子里就剩莲婶一个人了。她一个人推着自己的日子一天天往前走,心里挂着圈里的猪、围栏里的鸡鸭、地里的庄稼,还有千里之外的焉瓜翠玉和久儿。昨晚,莲婶梦见儿子媳妇和小孙子了,天亮起床后,莲婶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就学久儿,拿一把刀,去林盘里找了一棵柿子树,然后在树干上刻了一个“*”。
后来,柿子树干上被莲婶刻了很多图案,最多的是“*”。
头等大事
陈洪柳
古镇有一条老街,老街有一家老店,老店门口贴着一副对联——
上联:虽为毫末技艺
下联:却是顶上功夫
横批:头等大事
老店的老板是老王,一位老发匠,与人为善,与世无争。老王人缘好,来者皆是客,对谁都客客气气,不板脸,不红脸。顾客多半是老街坊,无拘无束,有说有笑。老王在古镇是独门生意,手艺好,口碑好,收入高。
后来开了一家同行,店名:小李飞刀。不久又开了一家:周润发屋。
三足鼎立,生意马马虎虎过得去。古镇扩建,住户增多,中小学校扩招、银行、卫生院、作坊工厂之类日渐增多,理发店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陆陆续续又多了几家竞争对手:从头开始、一剪没、发源地、金剪子。
蛋糕不够分了,好几家贴上了旺铺转让的红纸,扎堆去了市里。
有人关门就有人开业,接手的店老板纷纷装修成发廊,广招发廊妹,换汤不换药,改头换面玩文字游戏:统领千钧、黑色国度、美丽首都、剪吧。
老王是古镇唯一没有招牌的店主,都说同行是仇人,他却不屑一顾说,人家也要养家糊口,各凭本事招揽回头客,整些虚头巴脑的店名没用。
老主顾都知道老王是祖传手艺,祖孙三代靠这行维持生计,祖父曾经为红军首长理发,父亲曾经为中央高干理发,老王曾经为当红明星理发,全是老店蓬荜生辉的荣誉。工商部门要求必须持证经营,老王办证时索性取名:头等大事。
横批换成了店名,老王请中学老师重写一副没有横批的对联——
上联:进门来发长须乱相貌老
下联:出店去眉清目秀年纪轻
根据顾客举报,其他几家同行因存在不正当经营被查封,唯独老王的头等大事照常经营。
整顿后又一批同行亮相:无发无天、一剪钟情、最高发院,受到年轻人追捧,染发烫发植发,没多久被相关单位勒令取消不雅招牌。
再次整顿后,以女性为目标客户的理发店粉墨登场:伊甸园美容美发旗舰店、青丝坊形象设计中心、漂亮宝贝国际连锁造型屋、窈窕淑女闺房工作室。
疫情严控期间一律禁止营业,复工复产后顾客戴着口罩出行,店家纷纷消毒营业,老王服务顾客忙得屁股冒烟。别的理发店与时俱进多样化,做一次头发收费上百元,老王匠心独运,大众消费良心价,理发一次收费十元。
危旧房改造要重修老街,政府出钱为店主翻新,保持厚重的历史文化,把千年古镇打造成旅游景点,省设计院的工程效果图出来了,古色古香,美轮美奂。商家们都喜上眉梢,唯独老王一脸沉重地说,仿古建筑没有原汁原味好。
想着老店要拆后重建,趁着雷雨之夜,老王偷偷地凿开墙壁,悄悄地掏出一个包裹,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轻轻地打开牛皮纸,这是三代人口口相传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取出包裹。老王一直以为传家宝是价值连城的金银首饰,看到一些文字记载之后彻底失望。希望的肥皂泡破灭了,但老王心里明白,包裹虽然没啥经济价值,但历史价值不可估量,这是古镇老街独一无二的东西。
第二天上午,老王找到镇党委书记,说明来意,上交包裹。书记浏览后大吃一惊,急忙打电话找来党史研究专家对包裹进行了初步鉴定。专家惊喜地对书记说,太珍贵了!这是无价之宝!我市第一批地下党员花名册及档案,还有会议内容等文献资料!真迹手写本,填补了红色革命的历史空白。他爷爷是党代会联络员,理发店曾经是党小组秘密活动场所,应该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书记激动地指示,赶紧组织研讨及新闻报道,并发文通知相关部门配合落实你的建议,学党史、悟思想、办实事、创新局就是我们的头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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