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住在三家院
皖西日报
作者：朱寅
新闻 时间:2022年01月27日 来源:皖西日报
胡晓芹 摄
朱寅
我老舅家就住在三家院,离我们朱家大院二里多路,离我童年读书的三旺冲小学不到半里路。其实,三旺冲小学的校址原来是三家院生产队的地盘,校舍边上一直都还是三家院村民的庄稼地。所以我上小学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会去一趟三家院。
我想去时,就跑到学校那一长排房子中间的办公室,征得父亲同意后,放学背上书包就去老舅家了。我喜欢去三家院,主要原因是老舅很会烧菜。无论是青菜豇豆萝卜,还是莴笋菠菜茼蒿,只要是老舅烧出来的,闻起来香喷喷,吃起来甜丝丝。连他干煸的青椒,吃起来好像也不怎么辣。当然,每次只要我去,他总要蒸碗鸡蛋,分给我的总是比表姐表弟表妹的多。表妹最小,看我每次都最多,有时候不高兴。但是她嘴还没撅起来,老舅就说:“你每次去小姑家,小姑不是把墙洞里的东西都掏出来给你吃?”表妹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喜欢去三家院的另一个原因,是在老舅家可以疯玩。三家院庄前是一个大平台,平台下面是一个小稻场,稻场下面有一口小池塘,庄子东边还有一个大稻场和一口大池塘,还有许多枝桠蓬勃的大树。我和表弟以及庄上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们喜欢在稻场上疯跑玩耍,在池塘边钓鱼捉虾,在树上爬上攀下。等到我们玩得像泥猴才回家,老舅也总是温和地笑,即使作业忘了写也没有什么关系。
晚上,老舅带我和表弟睡在厢房的大床上,他坐在床头,总是等我和表弟吹牛打闹够了,才让我们赶紧睡觉。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三旺冲村还没有通电。夏夜,老舅总是要先给我们赶走蚊帐里的蚊子,再扇好一会扇子才睡；冬夜,老舅怕我们冷,总是侧身睡在另一头,把我和表弟的脚焐在怀中。
我不单是上学的时候去三家院,放假了也要去。从我家到三家院有四条路。如果是跟着父母一起,我们常常是走大路,就是从我们朱家大院经社公庙、碾湾到三家院的机耕路,路上遇到熟人,我父亲总说“我们去三家院”。如果是我一个人去玩,我喜欢从我们庄出发,向东北翻过单塝岭头,经汪家庄下到河埂,再顺河而下,走到老舅家对面的河边才拐上一段通往三家院的田埂。我走这一条路,春夏时可以从汪家庄后山采上一束金银花、映山红,秋天时可以摘上两口袋板栗毛栗,带给表姐表弟表妹。
另外还有两条路,一条从我们东边岗头翻山,下到社公庙对面的河埂,再顺河而下,翻山的路又窄又陡,很不好走。一条从我们村东北的锅底塘洼翻过去到永安桥,再顺冲而下,走这一条路,路边有四五口水塘,还有很长一段看不到人家,我一个人走,有点害怕。最主要是每次我去老舅家,老舅都会问我从哪条路来的,如果听说是走的这两条路中的任意一条,他都不高兴。他故意板着脸说,下次再敢走这条路,你爸妈就不让你来了。
为了能继续去三家院,我当然也不能独自走这两条路。但是有时我从三家院回家,会邀上表姐表弟跟我一起。这时候,我就想带他们走这两条小路,因为这两条路边好玩、好吃的东西很多。春天的路边有鲜嫩的刺苔、毛芽,夏天的塘坎下有酸甜的麦泡和白胖的巴根草,秋天的山坡上有脆香的毛栗、板栗和甜甜的松毛糖,冬天遍野都是厚厚的白雪还有偶尔从雪原上跑过的黄狗和野兔。当然,我们也拉过钩,谁都保证不跟大人说。
老舅也常到我家来。分田到户前,每到春天,我家就要到处借粮,老舅常把自己家省下的粮食送来。包产到户后,每到割麦子、插秧、割稻的时节,他也总是会来,如果他家的麦子或者稻子已经割了,他还会带两斤新磨的面粉或者新打的糯米来。有时别人出工钱请老舅帮忙,他也常推辞不去,他说:“我小姐姐太累了,家里人口多,田地多,我怎能不去帮她忙几天?”
三家院没有柴山,我母亲有时送担柴禾去,回来时老舅还要给些年糕、粉丝带上。老舅对亲戚子侄尤其是对我很大方,对自己却十分节俭,吃穿都很俭省。老舅虽处处俭省,却勤劳肯干又心灵手巧,会瓦工、茅匠,还会做粉丝、面条、豆腐和年糕,种庄稼也是一把好手,在三家院最早把土墙小瓦的老房子翻盖成红砖青瓦的基建房,后来又最先盖起了二层楼房。
我们当地人常说“三家院邵家老三一天都舍不得休息”。每当农闲时,老舅就加入我们当地的建筑队,每天起早骑车到离家几里或者数十里的建筑工地干活；回来时如果时候尚早,或者恰逢晚上月色明亮,他还会到田间地头去看看,有时还要干一会农活。
我参加工作特别是人到中年后,离家远了,回家的次数少了,去三家院的次数也少了。只要听说我们回去了,老舅就会从工地请假回家,烧上一大桌好菜,叫我们到三家院去玩。每次去三家院,我们都会劝老舅歇一歇,他总是说在家也没事,出去干一天是一天,也帮你表弟减减负担。
前年秋天,七十岁的老舅在工地上干活摔下来,再也没有醒过来。现在我们每年还会去一趟三家院,看看我舅妈。三家院庄前的平台、稻场和大树还在,池塘里的水也还是那么清亮,只是再也看不见老舅那忙碌的身影、听不到老舅那温暖的笑声。有时夜深人静,我从梦中醒来,蓦然想起我勤劳善良的老舅。不知道天上有没有三家院,让老舅可以端上一壶茶,坐在庄前的平台上,好好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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