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荒茶
皖西日报
作者:蒋莉
新闻 时间:2021年03月25日 来源:皖西日报
蒋莉
风缱绻,雨深情。鸟雀啁啾,绿染山川。 春天又柔柔美美地爬上了庄稼人的心头,酿成一个浓酽的化不开的梦境。美到他们忘记了,该是打荒茶的时候了。 春光短暂。天麻麻亮,公鸡睡眼惺忪,女人们起床了,忙得脚不沾地,锅台里胡乱添一把柴火,热点剩菜剩饭,随便扒几口。碗撂在锅里,裤篮里揣点干粮,系上围兜就冲出家门。她们走路像一阵风,睫毛上沾着冰凉的晨露,浸着炊烟味道的露水,七嘴八舌地聊着家常,从我家门前飘过,嘎嘣脆的笑声驱散黎明的黑暗。此时,冉冉升起的朝阳,倾洒在女人们沧桑的鬓上,红艳艳的,怪好看的。 老家悠闲地躺在大山的怀抱里,四间砖瓦房。站在堂屋门口,开门就和山撞了个满怀,我的眼里只有山。南面的山叫“毛栗湾”,北面的山叫“蜈蚣晒”,东面的山叫“死人凹”。听老人们说,这里以前是土匪窝,悲伤的故事大多相似。 开始爬山了,静谧的山谷里,红褂子们在热热闹闹地移动着,每走一步,就有一朵花悄然绽放。知名的,不知名的,都喜欢。迷住了,迈不动腿,停下来找花,这里一丛,那里一丛,故意开在我必经的路旁。母亲在前面大声喊:“快走!快走!”我举着一大把花花草草,蹦蹦跳跳地跑着。母亲又大喊:“慢点!慢点!” 站在山顶,山的那边还是山,那里也是茶居住的山谷,据说蝙蝠洞边的茶很仙。多想蹚过远处那条清到骨子里的水库——响洪甸水库,去那里采上一把春天来,泡一壶,细品。山路弯弯,看起来很近的路,走起来却很遥远。 深山老林里,野茶多。它们枕着山风,沐着山雨,石头缝里,荆棘丛里,安静地等待。生生世世,无怨无悔地活着。 寻茶是一件美妙的事情。我惊异于路边的每一朵花,草丛中金黄金黄的小野花,我一朵一朵地看,一朵一朵地闻,摸一摸它们扑闪着的长长的睫毛,或摘下插在麻花辫子上。父亲走在前面挥着弯刀斩断荆棘,母亲带一双雪亮的眼睛在找茶,脚步匆匆,无暇于身边的美景。春风带路,我们和一大片野茶树相遇了。欢喜。统统揽进围裙兜。摘累了,掐腰站站,抬头看,风声轻软,树叶沙沙作响,阳光温柔,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光了。 时光之野,荒山之中,春风犹如一匹野马掠过山谷。既撩人,又飘忽。荒山茶最迷人的是其山野气息:明月为伴,清泉作友;承天之灵,得地之魂。也是山中真的隐士,喝足了甘霖,生出尖尖的黄芽,有个性,不臣服。长大,再长大,立于枝头,旖旎苍穹。摘一把,捧在手心,闻一闻,眉弯有一泓香泉在流淌。 早上带的干粮不够吃,饥肠辘辘。我们从这山钻到那山,晌午蹿到“黄堂子”,有人在这里开荒。旁边有一间茅草屋,冒着袅袅炊烟。屋子的主人是一位瘦小的老人,皮肤黝黑,脸上有很深的沟壑,像奔腾的江河。屋后一大片是他的荒山,四周野草蓬勃生长,画眉鸟也饿了,落在屋顶,嗅着黄米饭香,垂涎欲滴。陌生的相逢,无需太多的话语,老人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加了红糖的米汤,喝下去,感激全在春风里。微笑道别开荒老人,又继续追着阳光找茶去。 天色将晚,山谷,突然,有红色的影子,从绿叶间滴出来,我惊呼:“有樱桃!”再抬头细瞅瞅,满树的红宝石,挨挨挤挤,调皮得很。那一刻,幸福都浓缩在樱桃里,爬到树上吃,躺在地上吃,随你的便。打荒茶真好,下次还来,我心里想。甜樱桃就着山泉水,蓝蓝天飘着朵朵云,背着鼓鼓的围裙包,吃着唱着,跑着跑着天就黑了。下山时,还留两颗,一颗送给星星,一颗送给月亮。 其实,打荒茶也没那么好。“蜈蚣晒”一千条腿的蜈蚣,“死人凹”的“吸血鬼”——蚂蝗和青蛇“美女”总是追着我满山跑,甩都甩不掉。它们执着得要命,梦里还要“死缠烂打”,想到这些我就畏惧上山。 所谓“种茶人,无茶喝”。上好的茶,香香的茶,母亲舍不得自己喝,卖了,维持生计。母亲生锈的茶叶罐里装的永远是发黄的陈茶,有许多碎末儿,这是自家喝的茶。烧一锅山泉水,泡一大壶,大口大口喝下去…… 去年春天,我们走时,后备箱塞得满满,有茶,新茶。带一车茶香回城,温暖。回首处,茶谷安详,山水一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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