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 山
皖西日报
作者：桑叶儿
新闻 时间:2020年07月16日 来源:皖西日报
桑叶儿
零星的小雨在眼前飘洒,但天空是通透的,有光从树木的缝隙漏下,让山里的七月清凉又明媚。
我们刚一下车,有的人便忙着在农庄外面拍景,拍七月茶场的风情。有的人还沉浸在夏季的山风里,远处的树木高大、茂密,春天过后总是被人们一次次地反复叫醒。山里人好客、热情,在路上遇见老人带着孩子,老人的笑容平和,温情,如这个午后乍现的夏日的光。公路旁有许多的花,每一朵都艳丽地开着,她们不取悦谁,也不为了谁。茶场静谧,古老的银杏树上挂满了青涩的果子,叶子落得满地都是。对面,远处山坡上的茶树也安静着,高处漏下的光,被星星点点的雨滴敲打着。
我们在黄奶奶茶场外的亭子里静坐,时光纷飞,依稀能看见她年轻的背影轻盈,她手指微触青叶,铁锅渐热,那些鲜嫩的叶子在锅底里发出低低地清音。她和叶子低声地交谈,让她们出世,入尘,就好像那些走出大山的女子,也像一棵棵有灵魂的茶树,越过山丘,寻着有流水声的地方拐弯、向上,向山的更深处挺拔,山野是有风情的,茶树沾染了水的气韵,就有了水的灵性和活性,那些树也不甘于命运,它们彼此攀比,每年春天在古老的树冠上展露着她们的初心和最初的模样,我们寻到她们时,茶树已经很有年头了,但树叶还是依旧青嫩、葱郁,像黄奶奶的一生,用每一片叶子对我们说着尘世间的情感和密语。我们一行人站在山道的转弯处,在辨别树木命运的一瞬,伸向天空的叶楣在嶙峋的悬崖边随风舞动。天色渐暗,黄昏中,有成群的鸟从远处飞来,它们下滑,落在屋顶,树上,被薄薄的光亮所笼罩。
在茶场里谈茶、吃茶,几片小小的叶子便在世人的舌尖鲜活起来,连同一些人,一些往事。面前水杯里溢出的茶香淡淡,在鼻息间萦绕、缠绵,有人持壶续水,三遍过后,杯水里的茶味比之前清淡了许多。像一些人打身边经过,从靓丽到模糊、渐远,最后留自己在原处,如山野深处古老的茶树,在别人眼里是一道风景,至于孤独,那才是本真的自我而已。
我们与植物之间实际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有的人可以用心领悟其中的奥秘,一眼看穿、看透,看到生命的互通与本质,然后与她们交流。
几天前被风雨吹落的叶子,在空地上堆积,它们彼此挨挤着,在夜来临之前,努力在尘世中活出自己最美的模样。
山里人习惯早睡,也习惯安逸,他们三五成群地坐在夜色里纳凉。远处有熟悉的音乐在响,伴着细细的、潺潺的流水声。夏夜让山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冷峻,让山里的人,变得分外从容,走夜路的人,有星星为他们掌灯、领路。
他们围坐在渐浓的夜色里,喝茶、闲聊,我们从他们面前经过,地上水壶里的茶早已冷却,几片叶子在水壶中慢慢地、舒缓着绽放,一瞬间,让我觉得这一壶的水变得明媚生动起来,淡淡的茶香,渐渐地变暗, 如这个夏季的夜晚。
透过夜色远眺,有稀疏的灯火在街道和山凹里闪烁,夜更深了些,在一杯茶水里细细回味,忽然间就想起了那句:人间至味是清欢。
风雨过后,花果落得满地都是,唯独深山里的茶树,在一次次风雨中变得更加葱郁,更加通透,她的每一次蜕变,都让叶子在世人的唇齿间留下永久的回味。
在黄河村,茶通过流水与尘世、与世人纠缠,与一位黄氏女子纠缠,从娇羞的少女到青丝暮雪,她把爱与情愫注入指尖,用来自天堂寨的水承载她与茶的偶遇,贯通。
时光婉转,流逝,那些美妙的光阴在一季一季的葱茏中的渐行渐远。先人挥手告别了尘世,而她的后人,却把几枚叶子镶嵌在她白发之上,那曾经年轻的,美妙的岁月,被几枚叶子带出大山,带到世人面前。沸水冲开茶叶包裹的记忆,前尘往事开始在后人的指尖涌动,一遍又一遍。
清香飘溢,伴着水雾升腾,浮在水面的叶子探出头来,极像年轻时的黄奶奶,在今晚淡淡的夜色里,从喧嚣退至宁静,退至来处。
夏天早已到来,秋天还会远吗?窗外布谷声起起落落,在雨中一阵高过一阵。雨声更大了,但天似乎通透了许多,茶叶在杯水里渐渐下沉,悄无声息。亦如我面前这杯冷却的茶水,在微凉的清晨逐渐沉睡。
晨雾在远处的山坳里涌动,慢慢爬上山坡,布谷声每年都是新的,就像那些曾被翻炒过的嫩叶,每年一次的邂逅,偶得,都不是曾经的那枚,也像对面山崖的那片老茶树林,一生活得再久、走得再远,根须也离不开天堂寨,走不出山崖的边缘。
透过窗户,眺望远方的山村。雨水声里,清凉的夏风,掠过身体的每一处,看着那些封存起来的野茶,堆放一隅,我猜揣测着奶奶的内心,那些年,她一直在等,等她漂泊在外的子孙,还是在等一枚叶子开出花来?在陌生的人看她的欣喜目光中,等待一张张归来的脸,笑颜如花,在杯水里绽放。那个日子,她终于可以远远地望见。
我回来了,奶奶。弯弯的新月被星星环绕,隐藏在夜的心口上,薄薄的一层水雾从水面上荡漾起,这一刻,尘世有些迷蒙、迷离,水雾已爬上来,有迷失森林里的鸟在鸣叫,寻找爱,寻找同伴。唯独那些树木是静止不动的,她们在深山老林里生根,迎春守秋,守着恒古不变的四季,用那些神奇的树叶向尘世示爱,绽放着孤独及美妙。
站在七月的枝头,看着用她姓氏命名的这块金灿灿的牌匾,她年轻的模样与那些鲜嫩的叶子一起被子孙用简朴的词汇镶嵌在茶场一隅,至于山里的茶树,她身上的每一处褶皱都在黑夜闪耀,见证着光阴的故事,见证了奶奶的老,这经日光与月光照耀、折射的躯干,随季节变得风情万种,而树木的本身,则孤寡、索然无味。
这一刻,深山安静,万物沉默。这令人流连忘返的短暂时光,除了茶,还有山上飞溅下的瀑布和一汪清泉。
我们无论是行走于山道还是下榻于旅馆,这光和雨交替的昼夜,都是清爽美好的。
雨似乎又要来了,风吹得窗户沙沙作响,关上窗户,让风停在窗外,想让自己的思绪安静,不被打扰。但天空暗了下来,树木的影像舞至高处,把雨水和鸟鸣打落到低谷。这自然之气正气势汹汹,浩浩荡荡,各自肆意横行,展示初见之势,残酷之美。
当我们内心被一些本不相干的人和事所吸引,便想往更深处挖掘,想知道那些不被人知晓的秘密。奶奶,请允许我也这样叫您一声,让我在这儿多待一会,在寂静的夏夜里,喝上一杯春茶,再次感受春天的绿意,让我们慢慢地,变回曾经的自己。
我们都回不去了。我的思绪在茶水里荡漾、纷飞,我们都是俗人,来去之间,只是单程。
有人在外面走动,踩着落叶、灌木和积水,随着那些细碎的声响,我的灵魂跃跃欲试,向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紧追几步,而我的身后,一直有一双专注的眼睛,那是奶奶的目光。
她在这世上,终因活过、爱过、痛过,而得到时间的承认和被世人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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