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酿之恋
皖西日报
作者：张薇
新闻 时间:2020年06月18日 来源:皖西日报
张薇
五月初,青梅成熟沉坠于枝头,又到了泡青梅酒的时候。水果大多可泡酒,前几年常去的一家麻辣面馆,店里摆着大瓶猕猴桃酒、苹果酒、杨梅酒,大粒水果浮现旖旎酒中,成了店里一景。
初春公园里梅花盛开,葳蕤绵延,绯红深红雪白一片,贪恋花的灿烂,几乎每日去看。梅花渐落,古人有“青梅如豆,送春归去”之句,某天抬头见枝上累累青果,才晓春天倏然远去。
想起来了,这片结青梅的梅树,花开白色五瓣,花丝袅娜婉转,一片嫣红里越发清冷。青梅有少女的腼腆,“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自然青梅花也是天真的,两小无猜的,所谓青梅竹马是也。青梅果实却另有一番滋味,是望梅止渴的急智,煮酒论英雄的试探与韬略。
在我印象里,青梅酒有自带的日式印记。电影《海街日记》中,镰仓海边四姐妹家的老房子,院里有棵五十五年的青梅树,青梅长成季节,她们准备泡酒。小妹爬上树摘下青梅,一盆盆洗干净,她们坐在月光下的门槛上,回忆栽下树的姥姥,用牙签戳破一颗颗青梅。她们一起喝家酿青梅酒,内心慢慢柔软,拘谨的外表一点点随和了,同父异母的疏离,久不联系的母亲,情感的枝蔓和内敛,消融在一杯淡淡青梅酒里。
我家大概五六年前开始泡酒,第一次泡的有红枣、枸杞、红参等,虽无白花蛇、蜈蚣药酒的狰狞,但毕竟有浓郁的保温杯养生风,我因此有些嫌弃这酒。泡果酒则大不同,它们像初夏的风,调性是年轻的,清新的,明亮的。
泡青梅酒前,要仔细检查每一个青梅,挑出碰伤的、虫蛀的,淡盐水略泡,洗净,晾干。每颗用牙签戳破那是以后学的,这样能尽快出汁。青梅放广口瓶,一层青梅一层黄梨冰糖,垒满三分之二瓶的样子,倒进高度白酒,青梅沉甸甸坠在酒里,封口。不几日,青梅浮了起来,静待时间的积淀,它黄了,皱了,果香和酒味彼此包容,果香最大程度渗出,将老辣一条线的白酒锐气挫去,同时把它的锋芒打磨得圆融,酒色一天天养眼起来,先是浅茶色,后近蜜蜡色,最后是琥珀色,半年后即可开坛畅饮。它的前调是清香果味,中调是冰糖的甜蜜,后调是白酒的低眉顺眼,失了凌厉的棱角,成为青梅畅游的背景。
好色者如我,必先被美颜吸引,才有品尝的兴趣。琥珀色的青梅酒品性可甜可咸,可庄可谐,该用什么酒具装呢?不同的盛器,场景迥异。倒进家常玻璃水杯,也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粼波潋滟；高脚郁金香杯倒至四分之一,扔几个冰块,捏着杯柄晃晃,独自一人的薄暮时分,放一曲酽酽香颂,临窗看一城阑珊灯火,硬是把东方的青梅酒喝出塞纳河畔的红酒调调；家有一套玻璃银托小酒杯,同学去新加坡买的,倒入其中,溢出东南亚的妖娆和浓艳,心事和杯中酒交相招摇；若倒入细颈阔肚的日式小酒壶,斟入海水纹的小酒杯,几样清淡小菜装于原木小盘,喧嚣尘世徐徐隐退,说话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些,会想起山间明月和松子,枝头落叶与白云,奇怪,勾连的却是最盛唐时光景,还有,夕颜般黑发细眉的女子,璀璨的,坠落于夏夜的烟火。
几次聚会,众人说百龄坛烧灼,交口称赞青梅酒,喝得点滴不剩,装酒瓶子也被人带走,走时不忘说“我回家也要泡青梅酒”。一杯一杯复一杯,一坛酒很快喝完,剩下半瓶饱吸白酒的青梅,弃之可惜,做红烧肉放上几个,有酒香无酒气,青梅化腻,味道独特得很。
杨梅酒也是常泡的,酒色散发红宝石般烨烨光彩。某年杨梅临下市买了,想着先吃几个,其余泡酒。晚上回家却见全泡了酒,一颗不剩。怅然若失,倒不是贪恋它的味道,什么呢?抱了赏雪的心,却错过了看雪景的幽微的遗憾。杨梅对舌头的微弱抵抗,又得等上一年,可是我很不耐等待,又或许,等到明年杨梅上市,我未必那样喜欢了。落了一场大雪,刚好有踏雪寻梅的闲暇和心情,若这样便最好。
院子里有棵山楂树,搬过来十几年熟视无睹,不知这树何人何时种下,开花时白白的,细密密一片,从没细看。秋天山楂累累于树梢,压弯了树枝,我最多说一句,“做糖葫芦多好。”山楂红了,落了,年年如此。2017年春天山楂花开,我站在树下细看,洁白花瓣,浅绿纤长的花蕊,挨挨挤挤呈花球状,远看密不见叶。欧洲人说山楂花最不吉,维基百科描述石楠花是“较为温和的山楂花气味”,山楂花的味道让人想起17世纪伦敦大瘟疫,他们认为它有强烈鱼腥草味,带入室内将招来厄运,山楂花落在脸上,会产生一种绝望感。我好奇心爆棚,忍不住摘了一枝,插在小土陶花瓶,并无鱼腥草味,是淡淡青草味。隔了一夜再闻,气味果然不可描述。就对山楂树留了意,晚上一个人找出电影《山楂树之恋》看。
这年秋天,山楂照样缀满枝,朴实的红惹人爱。我仰望树,忽有采摘的冲动,不管不顾摘了满满一大袋。酸甜各半,一口咬了唇颊生津,自己做糖葫芦显然不现实,我该拿它们怎么办?灵光一闪,泡山楂酒,感觉把秋色留在坛里了。半年后开坛品味,酒色浓艳,酸甜爽口颇为开胃。次年春天,山楂花开的时候,我们小区接到拆迁通知,我第一反应,看不到山楂树结果了。无法预料的现实击碎想象,人和物总要失去,才弥足珍贵。
泡果酒成了见证季节嬗变的仪式,却不多饮,偶尔像葛朗台欣赏银币的成色,搬出泡酒瓶瞅瞅一坛的晶莹剔透,想想何时泡的,果子的来源或买或赠或摘,像时光倒流,拉拉杂杂牵绊起许多记忆,复活在一杯酒的光韵流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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