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07 版:白马尖文学 /下一版  [查看本版大图
本版导航 各版导航 视觉导航 标题导航
选择其他日期报纸

儿时的老街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0年05月07日    来源:皖西日报

  方文娟

  老家在皖西山区的历史文化名镇毛坦厂镇上,那里有一条明清老街,我家住在上街头。 这是一条依水而建的街,始建于明清时期,建筑属于徽派风格,有马头墙,有阁楼,有天井,有四合院,青砖灰瓦,错落有致,宛若一幅江南民居画卷。少数土木结构的房屋由于年代久远,看上去斑驳陆离,青苔缠身,仿佛风化了千年,诉说着古镇的历史沧桑。
  老街的路面是由鹅卵石堆砌而成,中间是青石板,每块青石板的中间都有一条沟槽,相传是当年独轮车碾压形成。在那个高跟鞋没有盛行的年代里,穿着布单鞋走在老街上似乎脚下有风。晨曦微露的街头,小鸟在屋檐上叽叽喳喳,远山上还罩着一层雾气,老街便开始复苏了。在露水打湿的青石板上,有挑着柴禾的农人吆喝着叫卖,有赶早买油盐酱醋的乡邻们匆匆走过,有上学的孩童们蹦蹦跳跳地走过,老街一天的热闹便开始了。老街是毛坦厂当年的经济中心,三四华里长的街上大多是商铺,各种传统手工艺店铺应有尽有,木匠铺、铁匠铺、酒坊、裁缝铺临街而立,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使本已狭窄的老街显得更加拥挤。
  黄昏的老街是一道别致的风景,夕阳仿佛要在这里驻足,不忍离去。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了缕缕炊烟,铁锅炒菜的香味儿飘荡在大街上,惹人垂涎。隔壁李奶奶家厨房飘出了菜香,我和哥哥似乎更饿了,轮番催促着母亲做饭快点。待到饭菜做好了,大人小孩们又都捧着饭碗到街上了,有的去了邻居家,有的坐在家门口,边吃边聊,好不热闹。这是老街的新闻时段,张奶奶家添孙子了,王老头儿生病了,偶尔还蹿出个段子手杨大叔,几句话便逗乐了街坊四邻,欢笑声洒了一地,醉了夕阳。再晚一些时,站在老街的街头北望,对面刘家榜山脚下家家户户亮起了灯,远看就像夜幕中一颗颗闪着光芒的小星星。这时街上人声渐微,偶尔能听到几声远处的犬吠,老街的夜悄悄降临。
  我最怀念老街的夏夜,家家户户在街上乘凉,有的躺在躺椅上,有的睡在凉床上,也有的坐在小竹椅子上拿着芭蕉扇摇啊摇,大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那时候的夜晚,萤火虫儿漫天飞舞,一闪一闪,我们几个小伙伴扑来扑去跟着萤火虫儿到处跑,在黑暗的大街上窜来窜去,像一个个小精灵。隔壁老查家,绝对是个让人神之向往的地方,因为这里经常有“群英聚会”,共议“鬼”事。他们嘴里的鬼故事活灵活现,据说都是亲身经历,时间大多发生在解放前,通常是某年某月某人独自夜行,偶遇鬼事……当时的我们,充满着好奇,挤在人缝中听大人们绘声绘色地讲,听后又毛骨悚然,连回家都害怕,唯恐自己也遇到了那鬼。我的大伯父是个老私塾,偶尔兴起,会讲一段《三国演义》。他讲得很慢,尽量保持原文的用词,讲至精彩处,大伙儿齐声喝彩,他便趁机狠吸一口粗烟,很陶醉的样子。及至九十点钟,暑气渐消,老街凉快了下来,邻居们纷纷回家睡觉了。
  七岁那年大年三十,全家人都坐在桌上吃年夜饭,我和哥哥迫不及待下了桌子,急吼吼地要去街心放烟花。那年代的烟花是长筒的,细细长长,我哥手执长筒对着天空就放起来,第一颗烟花刚冲出去就坠落到对面刘奶奶家的草屋顶上,眼看着屋顶就冒起了烟来。我吓得大叫,喊来了家人。火苗越来越大,惊扰了四邻。邻居们纷纷从家端水出来,几个年轻人搬来木梯,爬上屋顶,其余邻居轮流递水上去,不到十几分钟时间,大火被控制住了。由于救火及时,只烧了刘奶奶家屋顶的一角,隔壁几户人家没受影响,是热心的老街邻居们挽救了老街的一场灭顶之灾。至今,我对烟花还心有余悸。
  小时候,我们年龄相仿的小伙伴有五六个。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躲猫猫,从张家厨房藏到李家茅房,上街头每一个角落都有我们小小的身影和欢笑。我们上学一起,放学也经常一起,平时在一起玩,我们还互相起了绰号……我们经常恶作剧,比如,把张老爹家的锅藏到了汪奶奶家厨房,让他做饭时找不到着急;大热天把隔壁老查伯凉好的一搪瓷缸茶偷偷喝光,剩下干巴巴的茶叶服服帖帖地躺在缸底,经常惹来父母一顿骂。老街的每一个小角落,我们都是那么熟悉,闭着眼睛都知道哪对哪儿。时至今日,我还记得老查伯家温酒的老古董和李奶奶家烧香的铜香炉,它们是那样的精致。就这样打着闹着嬉笑着,我们长大了,老街也渐渐衰落了。
  成年后,小伙伴们七零八落,有的嫁人,有的迁居外地,过年回家时难得见一面,也就是匆匆几句寒暄。生活在不同的轨道,已经彻底拉远了彼此的距离。我们呼唤着彼此的小名儿,脸上却都刻上了岁月的痕迹,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只有那古老的青石板街道,那西闸门前的大柳树,那条宽阔的大河,依旧还是儿时的模样,见证着我们共同成长的童年时光。那些看着我长大的邻居,不觉间被时光雕刻成了老人,有的已经去了。听说文娣后来嫁到了农村,有一年在老家偶遇她,问及她的生活,她说自己在外打工,孩子在农村给婆婆带,言语间充满了生活的艰辛,记忆中快乐的小文娣不见了。
  老街像一位静默的老者,见证着岁月沧桑,目睹着我们这一辈人长大,在老街的鹅卵石街道上,我们的背影越来越远。如今的老街,已经成了被保护的历史古迹,迎来了旅游业的春天,不见了儿时的炊烟。很多年后,青石板街道依旧静卧在斜阳里,老街游人如织,成了历史名胜,而我们彻底被岁月雕琢成了老人。夕阳西下,回忆里氤氲着袅袅炊烟,昔日街坊四邻的面孔渐渐清晰,然而他们大多去了,只剩下自己尚未走完的残年。仓央嘉措有诗云: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心口幽居,我放下过天,放下过地,却从未放下过你。也许,有一种美好就只存在于记忆里,就如这一季花开烂漫,我却一直在记忆里找寻儿时的那一季桃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