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 梯
皖西日报
作者：姜宏生
新闻 时间:2020年04月16日 来源:皖西日报
姜宏生
美玉见到滑梯,是在她三岁那年。当小学教师的母亲送美玉上幼儿园,操场一侧立着一部滑梯,红、黄、蓝搭配得很漂亮。美玉对古里古怪的滑梯产生了莫大好感。
入园两个月后,小班的老师带着孩子们练习打滑梯。两位老师一个看孩子一个做示范,反反复复直到孩子们都流利地说出了要领。准备得万无一失了,两位老师一位站在梯子前看护上滑梯,一位站在滑板边接管下滑。孩子们有了第一次勇敢的尝试,这成功有些刺激。轮到美玉了,老师却把她拉到一边当看客。母亲对幼儿园的老师有交代:美玉从小身子软,不能让她登爬上高。打滑梯就成了美玉的一种幻想与奢望。其实母亲有她的道理,四十岁才盼星盼月亮地有了美玉,每一秒,美玉都是在家人万般呵护下度过。
有一天母亲接完美玉没有回家,而是回了学校。美玉惊喜地发现母亲的学校也有滑梯,比幼儿园的高许多,浑身上下都是铁锈。美玉就打算在上厕所时偷偷打一次滑梯。母亲给学生放学去了,美玉对帮忙照看自己的陈姨告假,陈姨叮嘱一下就放行了。美玉去厕所的路上扭头看操场一角的大滑梯,心中有只小鸡一样“咯咯”地笑。从厕所出来,她留意了一下偌大的校园,满操场只有她自己。美玉马上拐个弯,向滑梯跑去。她牢记老师教的要领,伸手抓住了梯子两侧的扶手,一只小脚刚迈上去,陈姨地里钻出一样站在了她的身后,两只大手伸进美玉的腋窝,抓小鸡一样把按到了地上。陈姨的行为让母亲很感激,她从兜子里掏出一袋钙片表示深深的谢意。
美玉心情沮丧,含着泪珠问母亲为什么不给自己打滑梯。母亲舞动着白皙的手指,边往美玉嘴里喂钙片边疼爱地说:“宝贝儿还小,打滑梯很危险!”
于是,美玉就盼望快点长大。
上小学了,美玉感觉自己长大了。她对校园一年前就很熟悉了,所以下了课就要跑过去打滑梯。刚出门,很美丽的班主任就把美玉叫回了教室,瞪着那双贼亮的大眼睛叮嘱美玉千万不要去打滑梯。美玉兴奋的心情忽然糟糕极了。她无精打采地站在教室的窗户前,看着远处的滑梯发呆。渐黄的银杏树的叶子哗啦啦地落下一片,孤伶得像个被赶出家门的孤儿。滑梯上,许多的同学猴子一样乱爬,玩耍的声音忽高忽低地飘过来,听得美玉心中痒痒的。美玉很听话,不去打滑梯,一心好好学习,一二年级全是双百。
升入中年级,母亲对美玉的约束宽松了一些,她弯着腰脸贴在美玉额头上,大宝护肤品的气味吸进美玉的鼻子。
“宝贝儿,想打滑梯吗?”母亲的睫毛划得美玉的小脸痒乎乎的。美玉猜不透母亲的意思,就愣愣地站着,脑子里却跳出滑梯的样子。
母亲终于同意美玉去打滑梯,前提是她带着美玉去。尽管如此,美玉也开心极了。她的小手被母亲温暖地攥着走向滑梯。还差几步就到了,美玉猛然挣脱母亲的手,就在她跑过去的瞬间,忽然“咕咚”一声响,一个干瘦的男孩被挤摔了下来。美玉没有打成滑梯,母亲因为及时救人而受到学校领导在升旗仪式上的表扬。美玉就讨厌那些淘气的男生,更不用正眼看那位胳臂吊在胸前的瘦小子。
六年级了,母亲不再什么都不允许。美玉可以和姐妹在教师节那天请老气横秋的班主任聚餐,可以双休日和同学到滨河公园去玩,可以不按照母亲的主意写作文……美玉真切感觉自己长大了,很多事情可以做主了。她在好姐妹的嘲笑声中大义凛然地宣布明天去和淘气的男生争夺打滑梯。第一节即将下课,好姐妹准备为美玉壮行。广播里传来大队辅导员的声音,严肃宣布校园器械在维修,请大家下课不要靠近工人施工现场!好姐妹冲着美玉坏笑。
升入初中,繁重的课业压灭了美玉打一次滑梯的念头,校园里根本没有滑梯,只有在写作文时,美玉才会想起滑梯,才会想起她心中还有个不小的遗憾。
美玉的遗憾一直到考入名牌大学才得以释怀。父母送美玉进京,把美玉安顿好了,母亲又留了些日子,她说要好好享受退休的生活,美玉心里清楚母亲是对自己不放心。
大四时,美玉随团队到山里慰问。在那个尘土飞扬的操场上,黑红脸的孩子看着大学生们像看见仙人一样满眼的惊愕。互动时,美玉和结对的那名瘦骨嶙峋的男孩说,姐姐抱着你去打滑梯。那男孩激动得鼻涕都流了下来。美玉纤细的手拉住男孩带着泥渍的手走向破旧的滑梯,风猛然大了起来,吹得昏天暗地,人根本睁不开眼睛,紧接着豆粒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下来。美玉新的遗憾压在那一次次的遗憾上面,有时想起不知是什么滋味。
儿子三岁了,也送去幼儿园。放学后,儿子一定打几遍滑梯才回家。美玉看着儿子与小朋友乐此不疲的小样,心中满是幸福。有几次她曾产生和儿子一起打一次滑梯的冲动,走到梯子前,才猛然发现那硬塑的滑梯根本容不下自己。
六一那天,美玉和母亲带着儿子到公园玩,儿子见到“淘气堡”就异常兴奋。充上气的淘气堡很大,像大海中的豪华游艇。美玉陪着儿子赤脚站了上去,在“甲板”上撞来撞去蹦得浑身冒汗。
“儿子,妈妈陪你打滑梯!”美玉亲着儿子的小脸说,脑后柔顺的长发如同一部滑梯。
“好!”儿子拉起美玉的手随着大家往高处登。
“小心点儿!”母亲在下面目不转睛地看。
美玉清楚,即使失手跌下来也会毫发无损。她跟在儿子身后一步步往上登,另一侧滑下去的人笑声很响亮。儿子刚迈上去,平地卷起一阵狂风,整个“淘气堡”被“连根拔起”,颤抖几下,“呼”地倾斜,上面的人都摔了下来。出院时,美玉感觉自己真的与滑梯无缘。
儿子上学了,美玉每次呆呆看着儿子打滑梯。
这次,美玉要飞去欧洲参加高端会议。每次透过舷窗向外望,都想儿子,也偶尔想起那次的“翻船事故”。在雅典上空,飞机遭遇了强雷雨。美玉和其他乘客一样闭眼祈祷。突然,机身一颤,机舱里警报响起。广播中传来勉强镇定的声音,告诉乘客机翼被雷电击中,要紧急迫降。美玉看到了机翼冒起滚滚浓烟。反复尝试之后,飞机终于着陆,一侧的机翼已经火光冲天。机组人员打开紧急逃生设备,指挥乘客快速逃生。美玉被后面人推拥着来到应急出口前,鲜红的逃生滑梯瀑布般斜在眼前。美玉顿时蒙了,竟然不知所措。后面的人一推,美玉像截木头一样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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