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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慢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0年03月05日    来源:皖西日报

  吴老黑

  
  病房里很安静。老旧的挂式空调呈鹅黄色,在墙壁的拐角轻轻地嗡响着,一张一合,缓缓的,像极了一个慢条斯理的老男人。对,就像老孙头。
  老伴老孙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想到这里,她笑了一下。
  窗棂上还卧着一层薄薄的雪,那是昨夜的雷声带过来的。听护士小严说,昨夜那几声响雷过后天上就飘起了小雪。
  正月还没有过去,她记得老古话好像说过,这个时节的响雷是不祥的。
  但是此刻,一缕吉祥的阳光却从窗户外斜照了进来,铺在雪白的病床上,像是在被子脚头压上了一条窄长的绒毯。
  努力地睁开眼,望着面前的那抹金黄,她恍惚间闪过一个念头,这是老孙头送来的么?
  肯定不是。
  老孙头年前就走了。后来她想,这是老孙头一辈子做的最不慢条斯理的一件事。从发烧到离开,短短的五天时间,临走也没来得及给她丢下一句话。
  一辈子不急不慌的老伴就这样匆匆地走了。老孙头一走,家里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两天后,她亦有了相同症状。第三天,家里就来了几个同样是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第一时间把她拉到了医院,拉进了这间病房。

  窗外的太阳应该是挪了点位置,洁白的床单上,那抹金黄明显地宽了一些,洇过了膝盖。
  她似乎感觉到了一股温暖。这让她又想起了老伴,那个一辈子都不急不慌慢条斯理的老男人。
  四十年前。那时老孙头还是小孙,他们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恋爱了。小孙是武汉本地人,她家却在七百多公里以外的重庆万州的大山里。幸运的是,大学毕业后他们都留在了武汉。
  她好静。大学四年,基本没出过学校门,只是毕业前去过一次小孙家。江城武汉对她来说,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她记得他们婚后的每个周末,小孙都会带着她坐着公交车去郊游,有时候也骑自行车,甚至是散步出门。小孙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要带你走遍武汉,我们不急,我们慢慢走,慢慢走。
  那时候的天很蓝,珞珈山下东湖的水比现在要清得多。那时候信件慢,车船慢,那时候的日子很长,樱花也比现在好看。
  她和小孙婚后五年,一直没有孩子。去查了,是她的问题。随后的十多年,他们跑遍了国内所有有名的大医院,依然无果。
  终于,一天晚上,她泪流满面,愧疚地对小孙说,我们离婚吧。
  大山深处走出来的她比城市人更懂得人间的烟火滋味,虽然公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当面给过她脸色,但小孙是家中独子,她不能太自私。
  她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那晚的场景——她说这话的时候,小孙正在台灯下安静地看书。她话说完,小孙的背影就在那里怔住了几秒。慢慢地,他转身,俯下身,托着她的面庞,笑:傻丫头,不急,慢慢来,实在不行——我们就不要孩子。
  他合上书,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没心没肺地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
  那一夜,她哭湿了小孙的肩头。

  护士小严进来换药了,顺便又一次给她量了一次体温,小严兴奋地告诉她,奶奶,医生看了您今天的片子,好转了不少,这两天的体温保持得也很不错,奶奶要加油哦。
  第一次见到小严的时候,是她住院的第二天。听说她有些抗拒治疗,这个带着护目镜全副武装的小丫头主动跑过来做她工作。小丫头说啥她没有听进去,但她注意到了那件白色的防护服上用记号笔写着六个字,万州医院,严芬。
  是万州老乡。万州。多温暖的两个字啊。
  呵呵,小姑娘,我也是万州的妹儿娃子啊。她在心里这样说着。不知怎的,鼻子就一酸。
  此时的阳光已经占满了大半个病房,把整个病床涂抹成了一只夕阳里的江船,仿若油画一样辉煌。
  这让她想起来,多年前和她老孙头曾几次从武汉坐船去万州娘家,每次排队买票,后面的人都上船了,老孙头还在售票口四处张望。她催他,他笑,说,让他们先上,我们不急的,慢慢来。
  不急的,慢慢来。当年她带的班统考成绩在区里排名垫底,她心急如焚,老孙头端来一碗菊花茶,也是这样说着,轻轻地送到了她的面前。
  不急的,慢慢来。那一年他们带婆婆去张家界旅游,途中遭遇车祸。他脸上流着血,也是这样一边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她和婆婆,一边安静地抽烟,和其他乘客一起等着120过来。

  昨晚她又梦见老孙头了。老孙头来医院找她下象棋,她哭着对老孙头说,听说有人都出院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老孙头一手敲着棋子,一手胸有成竹地拍着胸脯,嘴里不知在说着什么。
  她听不清。急着喊,老孙头,你大声点,我听不见。
  老孙头又说了一遍,医生说你快要出院了!不急啊,慢慢来!
  这次她听清了,赶忙睁开眼。
  站在她面前的是万州医院的小严。
  小严一边转身拉开窗帘,一边大声地重复:奶奶,医生说过几天你就可以出院了!不急啊,慢慢来!
  初春的阳光猛地扑了进来。好像还在梦中,她愣在了那里。
  两行浊泪就滑过了她苍老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