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缘
皖西日报
作者:王维新
新闻 时间:2020年01月02日 来源:皖西日报
王维新
三个不同姓氏、不同年龄段的女人住在同一套居民楼里。她们在一起生活,却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角色、各有各的不同的人生轨迹。 年龄最大的女人,名叫赵玉玲,已经70多岁了,满头银发,有些驼背,喜欢唠叨,脾气暴躁。她本来出生在一个名门望族,自小过着钟鸣鼎食的奢侈日子。不料想他爷爷因拒绝提供军饷,得罪了一个军阀,被他们加上了通匪的罪名,满门抄斩,庄园被烧掉。赵玉玲因外出玩耍,逃过了一劫。 家道中落后,赵玉玲年幼,生活无着,被一个开染坊的商人收留,将她养活到16岁,卖给山西一家开票号的豪门为家奴,从此开始了她为人佣工的下人生活。18岁那年,她和票号看家护院的男子武达相好,经东家允许,两人结为夫妻,后来相继生下两个女儿。大女儿名叫武云霞,小女儿名叫武云娥。 武达对两个女儿十分疼爱,在新疆和田给两个女儿每人买了一个绿色的玉佛小挂件,她们各自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家庭的经济状况虽说不怎么富裕,但是一家人在一块生活,也颇感幸福快乐。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彻底摧毁了这个本来家庭平静的堡垒。 有一年腊月,武达奉命前往太原押解一批银元,半道被埋伏在路旁树林里的土匪团团围住,将武达等人活活打死,抢走了三车银元。劫案发生后,东家草草将武达等人的尸体掩埋,并未发放任何抚恤财物。赵玉玲感到愤懑难平,找东家论理,其他死者家属也随之效仿。这个狠心的东家说:“你男人生前和我们柜上签有生死契约,平日里我们优厚待遇养着这些家丁,护卫过程发生意外,与东家没有关系。他们是签字画押了的。这个行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东家不但没有给她任何补偿,还将她辞退了。 一个女人,领着两个女儿,没有生活来源,日子难以为继。后来街坊帮忙把大女儿介绍给一个茶商作养女。当时由中间人把孩子领过去,又把他们给的钱拿回来交给赵玉玲。对方一再强调,以后不能打听去向,不能来往。否则,孩子会不恋他们。 赵玉玲经受了失去女儿的痛苦,沉浸在忧郁的心情当中,难受了好长时间,才慢慢恢复过来。不久,全国解放了,赵玉玲在一家公私合营的食堂当了洗碗工,那时候,她不到30岁,风姿绰约,有人劝她再找一个丈夫过日子。她掂量了又掂量,担心她的小女儿武云娥受罪,还是咬着牙放弃了。她一心要把女儿养大成人,对得起她死去的男人。 武云娥对于母亲的爱,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发愤学习,要给母亲争一口气。经过12年的苦心打拼,武云娥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母亲高兴得嘴都合不拢。给她准备铺盖、准备衣服、准备零花钱。女儿离开母亲那天,母女俩都哭了。 为了供女儿上学,母亲替人值班,下了班又去找零活干,凭借自己的汗水和力气,给女儿积攒学费。女儿知道家里的情况不好,每一分钱上都有母亲的汗水。她从不乱花一分钱,而且,自己勤工俭学,星期天出去打工挣钱,一放假就赶快回去看望母亲。 武云娥大学毕业后,在北京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也成了家,她把母亲从老家接了过来,和自己一起生活。丈夫是一个书生,性格孤僻,不善言辞。他不愿意和岳母在一起生活,为了此事,两口子经常吵架。丈夫要过他的所谓二人世界的小日子。武云娥怎么能不管母亲呢,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武云娥怎么能放心呢。两个人谁也不让步,最后,丈夫用离婚吓唬妻子,他说:“你在你母亲和我之间做个选择,你要和我继续在一起生活,你母亲必须离开;如果你选择和你母亲在一起,咱们就离婚。” 赵云娥是一个急性子,她二话没有说,拽过离婚协议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丈夫本来是吓唬她的,没有想到她却当了真。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反悔。曾经托同学找赵云娥调解,希望能挽回婚姻,遭到赵云娥的拒绝,她说:“我不能和遗弃老人的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离婚后,武云娥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她每天要上班,母亲一个人在家,她还是不放心,她毕竟年龄大了,有个什么不舒服时,旁边没有一个人也不行。她想来想去,必须给母亲找一个保姆。 她和同事在一起议论此事,同事告诉她,现在保姆不好找。有的保姆虐待老人,有的保姆偷窃主家的钱财。要找必须找知根知底的人。这样一来,武云娥打消了通过中介公司找保姆的想法。她在小区里打听谁家的保姆人品好,就托她帮自己家找一个。 有一位山西籍的阿姨介绍过来她的一个老乡,年龄大一点,人中等个子,精精廋廋的,名叫魏爱萍。她原来在另一个小区看小孩,那孩子的奶奶马上退休要过来,就不用请保姆了。 魏阿姨显然是一个勤快、精干的女人,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她的烹饪技术好,做出的饭菜,赵玉玲和武云娥都喜欢吃。三个女人在一起生活,看似平平淡淡,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后顾之忧没有了。其实不然,麻烦才刚刚开始。 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赵玉玲对魏阿姨横挑鼻子竖挑眼,总是不待见她。老太太72岁生日那天,魏阿姨做了一桌子好菜,本想和武云娥一起好好给老太太过个生日。魏阿姨刚坐在饭桌旁,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呵斥道:“一边去!谁家下人和主人同桌吃饭。”魏阿姨感到非常尴尬。武云娥出来圆场:“妈,您怎么能这样呢,阿姨也是自家人。为什么不能同桌吃饭。” “就是不行! 我过去给人家当下人的时候哪像她这样,分不清谁是主人谁是仆人了。” “那是万恶的旧社会,现在时代不同了,保姆也是人,也有尊严。我们不能照搬旧社会那一套。” 魏阿姨坐在了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她说:“今天是老太太的好日子,只要她高兴,我坐在哪里吃都一样香。” 武云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阿姨,您别在意,我妈人老了脾气古怪,您就多担待一点。” 魏阿姨说:“没事,没事,吃饭。” 老太太斜瞅着魏阿姨说:“保姆就是下人,下人不能和主人平起平坐,更不能顶嘴。” 有一天,魏阿姨上街去买菜,回来发现家里发生了异常变化,凡是能上锁的地方,都锁上了大小不一的锁子。看到这些情景,魏阿姨心里不是滋味,这不是明摆着把自己当贼防嘛! 她本来就心中不快,身上的汗水还没有干,老太太喊道:“快放水,我要洗澡!” 魏阿姨把菜篮子放在厨房,急忙去放水,试好水温,她把老太太扶到卫生间帮她搓澡。无意中她发现老太太脊背的左侧有一块红痣。她说:“大妈,您背上有一块红痣。我母亲背上也有这样一块红痣,小时候,我俯在她背上玩,老用手去抠红痣,母亲扭过身子在我的屁股上轻轻地拍一把。” 老太太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又在生气,她没有好气地说:“那有什么奇怪的,世上脊背有痣的人多了去了。” 魏阿姨总是感到自己和老太太说不到一块去,她甚至想不在这里做了。这一天。武云娥从杭州出差回来,特意给魏阿姨买了一件真丝内衣,她让魏阿姨试大小。魏阿姨脱掉衣服,露出了胸膛的小玉佛,武云娥惊奇地叫了起来:“您也有这样一个小玉佛,和我的一模一样。”武云娥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小玉佛和魏阿姨的比对,一点都不差。武云娥说:“魏阿姨,您这个小玉佛在哪里买的?” 魏阿姨说:“不是买的,是我爹爹送给我的。” “是吗?天下竟然有这样奇巧的事情,我的小玉佛也是父亲给的。保不准我们还是一家人呢。” “怎么会呢。”魏阿姨淡淡地说:“你是城里的千金小姐,我是农村的老妈子。” “我们也不是天生的城里人,也是从农村来的。” 武云娥单位安排给直系亲属免费体检,她领着母亲去了医院,魏阿姨在家里洗衣服。 她们回来时发现衣服晾在阳台上,却不见魏阿姨的人影了。她的行李也不见了。老太太一下子发了慌,不停地唠叨:“我说外面的人靠不住,你不信,你看看,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肯定被她卷走了。”说着就检查起家里的现金、存折、首饰等贵重物品,却一件不少。 武云娥在茶几上发现了一张纸条和一把钥匙。她拿起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云娥妹妹,你本不该叫我阿姨的,我是你的同胞姐姐武云霞。只因小时候家中发生变故,我被辗转卖了几家,姓了养父的姓氏。我来城里当保姆,只想有个落脚的地方,在首都看一看,家中有儿女,有孙子。我没有想到老天安排我和生母在这里见面,我已经断定老太太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不怨她当年把我卖给别人,我想在她身边服侍她,尽一份女儿的孝心。但是,她不待见当保姆的人,好像跟我们这些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我无法与她相容,我受不了她的这种歧视,而且是母亲的歧视,我只好选择离开,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拜托你照顾好母亲,不要告诉她我就是她的女儿。也不要找我,就当我是个传说吧。 再见了,亲爱的妹妹! 你的姐姐: 武云霞 看到这里,两行热泪从武云娥脸颊上滚落下来。她打开手机给姐姐武云霞打电话,结果是提示音: 对方已经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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