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07 版:白马尖文学 /下一版  [查看本版大图
本版导航 各版导航 视觉导航 标题导航
选择其他日期报纸

冬季的乡间生活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19年12月18日    来源:皖西日报

  刘恒

  进入冬月,朔风一刮,寒冷的日子就真正来临了。冷天对于大多数城里人而言,并不能产生丝毫的优越,即便是大雪铺门,照样要早起上班。乡下人在这个时候反而闲适多了,田间的活计基本停歇,打下的粮食已进仓,辛苦一年,终于可以踏实地“猫”个冬了。
  记忆里,故乡的冬天,村庄格外地安详宁静,时常见到云头压着炊烟,低低的灰蒙蒙的一片。虽说天寒地冻鲜少出门,可人们的生活依然过得丰富多彩、有滋有味。
  乡下的冬天一切都很慵懒,如果不是吃饭,年轻人和孩子一觉能睡到日上三竿。倒是乡下老人,早起成了他们普遍的习惯,冬天也不例外。他们会先煮上一锅山芋或杂粮稀饭,到场院里将牲口过一遍眼、唤出来喂饱后,再回到锅门前,捧着蜜一样香甜绵软的山芋吸溜上一碗。临了,填上几把柴,保持锅的温度,留待孩子们起来吃。庄稼地是老人们无时无刻的牵挂,半晌午太阳出来后,田间不远不近就会有人站在那观望,彼此隔着田埂讨论着天气及庄稼的长势。他们把节气和谚语结合起来预计开春的景象和来年的收成。
  “来牌”和听戏是冬季里乡下老人最热衷的活动。“来牌”,就是打那种老式的纸质麻将,午后,熏暖屋子,几个老邻居,“来”到黑天,也就三两元的输赢,惬意地很。如果有戏听,那就更得劲了,戏班子多是农人自己组建的,其间会有三两个人专门学过唱戏,无论是唱腔还是身段都很到位。一帮人平时种地,农闲了才聚在一起唱戏,既丰富了地方文化活动,又给家里增添了额外收入。无论是家门口还是邻村搭戏台,老人们绝对是观众中的主力军,他们个个神情专注地沉醉在“公子小姐”或“国仇家恨”的情节中,跟着欢喜或悲凄。情到浓时,还会热情地邀请戏班子去家里吃饭,提供生活用具、休息场地等更是不在话下。腊月来临,老人们开始为年忙碌起来,民间有句俗话,老人在哪,家就在哪,有老人操持的年才有年味。他们协助家人忙着修葺屋顶场院,忙着腌制各种年货,忙着扫尘土杀年猪,忙着翻新垫暖家里大大小小的床铺,就为等着远在外地的儿孙们归来,无论有钱没钱,一大家人都要在一起过一个团圆祥和的春节。
  老人们热热闹闹地忙,放了假的孩子们也没闲着。卸下课业的压力,小伙伴聚在一起,打弹子玩卡片挤加油,满村子地捉迷藏。若下雪,就更好玩了,一大早起,孩子们就开始堆雪人、打雪仗,乡下孩子不娇惯,玩起来也疯野,一场雪仗下来,脖颈间鞋子里全被丢满了雪。温度极低的黄昏,房顶上的雪水就会在滴落时被凝固在房檐上形成冰棱,一排排倒挂着,晶莹剔透的。孩子们拿竹竿将冰棱敲下来,咯嘣咯嘣地吃得脆响,先前疯玩了一身汗一肚子火,正好有免费的冰棒败败火,所以小手小脸都被冻得发紫也顾不上了。大人们心疼地嗔怪着,也并不真心恼怒。小一点的孩子不能加入,躲在大门里眼巴巴地张望,为了哄住他们,家里大人会拿吃食吸引。多是自家产的杂粮,放在火盆里烤熟的。寒天在屋子里围着火盆边拉家常边烤火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享受,火盆可以根据各家的条件自行设计大小,它比炭炉产生的热量辐射的范围要大。夏天晒干的树根,或是捡拾的牛粪都能烧火盆,可以烤芋头啊、蹦豆子啊,都极好。烤芋头外皮焦、内里又面又甜;蹦豆子脆香,幼儿稀罕它,却又怕咯牙,边吃边哼唧,好玩极了。大人偶尔会拿长棍子从房梁上的花生口袋里戳下几粒花生(口袋架在房梁上,是怕老鼠祸害),埋在火盆边上,一会就熟了,啪一声剥开来,那叫一个香哟!早年间的乡下孩子,冬季是离不了火盆的,取暖用它,烘烤湿了的衣鞋用它,那火盆边流淌的故事,那粒粒廉价的吃食,都是难以忘却的童年记忆,有它们的陪伴,才能抵御严冬的漫长。
  乡间的河汊沟渠是庄稼的命脉,每年冬季,庄户人都要趁着干冷的那几天将它们清淤、疏通、然后将堤岸加固,为来年的灌溉打下基础。撂塘泥是男人们的活,大冬天里,他们个个穿着单衣薄衫,甩开膀子,热气从嘴里哈出来,落在眉毛和胡子上,布满沟壑的黑脸膛很快就有了油画般的质感。女人们忙着端茶送水,侍弄饭菜。庄稼的收成和盖房修路是男人们嘴里永恒的话题,女人们呢,家长里短、夫妻趣事等聊个不停,一时间,劳动号子和欢声笑语荡漾在乡野上空,热火朝天的场面好不热闹。
  腊月里,女人们还有一件大事要做,就是拆洗一家老少的床单被褥,各家都把最大的木盆拿出来,在井边一溜沿儿摆开,使唤半大的孩子打水,一桶又一桶地打,累地孩子直喊腰疼。在农村,洗年被是不用池塘里的水的,嫌它不“清凉”。床单洗好后,全在村口大树上拴上绳,甭管谁家的绳,有空隙就能晾,五颜六色的床单在太阳下轻轻摆动,煞是好看。孩子们在其间躲来藏去,还喜欢拿鼻子闻个不停。被子缝好后,还要整理垫褥,有条件的家里,睡海绵垫或席梦思,多数家庭会用缝好的大蛇皮袋,装上稻草,权作席梦思。只是,人睡在这样的“席梦思”上,会自然形成一个窝,腿脚总也伸不直,虽说有点难受,可闻着新洗的床单上太阳的馨香,身体又被松软的稻草包裹着,很快也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沟渠理清,家里打扫干净,年关也将至了,这时候,每家每户都会开着小四轮或三轮车,怀揣着喜悦,接连几天去赶集。除了买一些吃的用的,大人小孩还要添置簇新的衣裳,庄户人,忙完田里忙家里,一年到头,总是水一身泥一身的,正月里访亲探友,必定要穿得鲜鲜亮亮、讲讲究究地才行。一则说明日子过得很红火,二则,也显示出对那门亲戚的重视。
  冬季是一年中最令人生畏的季节,它萧瑟,无生气,冰冷得让人伸不开手。但因为有农历新年的存在,又让人在岁末心生温暖。无论身在何方,千山万水都要回家过年,因了这份团圆,亲情得到凝聚,一年的各项收获有所归结。欢腾的鞭炮、喜庆的灯笼,大红的对联和热闹的年画把灰蒙蒙的冬日乡间装点地一片温馨。岁末要是下雪就更好了,在庄户人认为,不下雪的冬天不叫冬天,年前不落雪就好像没有过过“年”似的。最重要的,瑞雪兆丰年嘛,“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只想像着那刚露头的麦苗身上盖着厚厚的雪被,提前有了返青水的浇灌,农人的心里就会乐开花。漫天雪花里,邻里之间在新年的第一天相互拜年,祈盼风调雨顺、吉祥如意。小孩子也拜年,他们在新褂子上缝个大口袋,挨家挨户地拜,边说吉利话边磕头,只半天光景,个个都能满载而归。回家往桌子上一倒,糖啊、花生啊、瓜子啊,应有尽有。孩子们你到我家我到你家,既交换了吃食,又增添了节日气氛,按大人们的话说,过年嘛,就图一个热闹劲。
  过完年,冬的身影越走越远,春的脚步就越来越近了。农人们攒藏了一冬的力气开始复苏,那破冰的河床、潺潺的小溪、萌动的青苗和啾啾的鸟鸣,重新点燃他们劳作的激情。阳光普照、莺歌燕舞里,一年一度的春耕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