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上的麦子(组章)
皖西日报
作者：王光中
新闻 时间:2019年12月04日 来源:皖西日报
王光中
我在找寻,找寻一粒小麦,一粒岭上的小麦。在哪儿弄丢的?彻底我没了印象。
江淮平原,一望无际。晃动在眼前的,是成片浩大的麦场。望不到尽头了,我任凭着思绪的翅膀驰骋。一双羽翼碰触到摇晃的麦尖上,闪现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
收回目光,穿越一座隧道,丘陵的起伏让我的视觉跌宕。麦地相对分散,高地层次分明。不曾幻想出现什么麦地怪圈,有个坡缓麦丰的情状即好。
岭上的小麦从不炫耀,哪怕生长高岗上。始终保持着分水岭上农人的淳朴本色。落地生根,扎根坚实。一株小麦,即是一位憨实的庄稼人。
岭上的走势,如游龙在行。小麦的青色与金黄是龙行丘陵的主色调。一方闪光的鳞片,在初夏的岭风里越发变得灵动。
走近岭上的小麦地,我浮躁的心绪一次次被驱除。岭上的小麦,如同我的文朋诗友们,能用最好的诗词拯救我即将颓废的魂灵。
常与小麦留影,并非矫情。小麦落脚之地,就是我的根脉所在。谁也不能吃着香馍而诅咒卑微的小麦!
岭上的小麦不慕平原之麦的风光,却心甘情愿地与庄稼汉为伍。宗旨:因地制宜,丰产增收,以民为生。
小麦,你好
像是见面打招呼一般地亲切!
小麦,你好!这是微友在我微信里的一句简短留言。因为我的麦地日记断断续续地在记录,到了午收时节却少了一些,以致关注我麦子收成的朋友们便需要一点小麦的“营养”了……我戏谑,这般如婴儿对母乳的惦念。
小麦,你好!俨然是对我的问候。“你的小麦长势不错,产量也高啊……”
岭上的小麦,似乎成为一种精神的符号了。后坡地,仅仅是岭上的一块贫瘠的土地。而我的娘亲,却与后坡地的麦子们相依为命,绝对不可剥夺她生存的权利……
小麦,你好!也是我挂在口头的一句“家常话”。只要行走于原野,都会默念此语,如同照面。
小麦,你好!面对花盆里长出的一株小麦苗,我沾沾自喜几日。怎么来得一颗生命,好自珍惜,不能当做杂草拔除矣。时值炎热的七月,小麦苗孱弱的躯体需要保护,一棵独苗会在某时间点分蘖,多让人有几许的期待……
小麦,你好!满眼尽是岭上绿色的水稻,我依旧如此问好。水稻是麦子的亲戚,是麦子把自己的地盘腾出来的。前脚是小麦,后脚就是水稻。谁也走不出后坡地的土地。
小麦,你好!搬出我的箩筐,一箩筐的小麦。而我零零碎碎的小麦文字,也是丰收的一箩筐。
小麦,你好!一句比较接地气的话语,一年365天我都可以如此问候!
麦地的演讲
收到五月的请柬,我一夜未眠。要草拟一份讲稿,为后坡地的麦地作一次讲演。
好意难却呵!但我没有足够的实践经验,没有与庄稼厮混的经历,没有地地道道的岭上方言……为此,我绞尽脑汁……
后坡地是沉实的,邀请是真诚的。我酷似游离的边缘人,受到这般的礼遇,实则诚惶诚恐。
去一趟麦地是肯定的,我要对得起一腔热忱的麦子们。
五月的麦地,谦逊的麦地,我胞衣所在的麦地。
我来啦!
手锣已经摇响了,一溜排的油菜夹道欢迎。
麦地在后坡地的高处,微汗而行,蜿蜒而上。
置身于麦地的中央,麦子抬高了舞台,四平八稳的,而金色的地毯向远方铺展,我的目力未及。
握紧向日葵的麦克风,呼吸声却被无限放大。冷静,冷静……五月的风热乎乎的。
“后坡地是咱们的根据地,是咱们共同的家园。岭上的土地由暗黄变青绿,由青绿变成金黄,是自然的蜕变与上苍的恩赐……”
“最后一块圣地,容不得亵渎。城市在无休止地扩张,麦地是一退再退,甚至被逼近了先祖的坟茔……”
“你们懂得回馈,懂得感恩,懂得生死不离。你们要跟紧父老乡亲们的脚步……”
——有麦地的地方,才算是地道的故乡。
……
掌声响起,从低洼处传来,经久不息的流水绕村而过。谁的眼泪在飞……
在麦地的舞台上讲演,我数次哽咽,倒不是被什么气氛所感染,而是心头有股莫名的伤感,麦子们是我的兄弟姐妹,我们曾同睡一张后坡地的大床,我们是数着星星熟睡的……
站在麦地中央讲演,我却不需要先前的讲稿。和你们唠嗑,拉家常,就像去邻家一般地自然随便。来麦地讲演,没有任何芥蒂。只要接上地气,我们都会心有灵犀的。
……接过一束熟稔的麦子,我高高地举过头顶……
有种幸福,叫小麦熟了
杏子熟了,挂在老屋的后檐廊旁。而风调雨顺的祥瑞,却写在肥硕的杏子颜面上。与之色泽照应的,便是后坡地的麦子。小麦熟了,犹如待产的孕妇,洋溢着一脸的幸福。
青青的秧苗耐着性子,汪在水田里等待。麦子回家了,它们就来接替,继续守护母亲的一亩三分地。
小麦熟了,农谚就熟稔了。
小麦熟了,岭上风也跟着熟了。枇杷黄熟的绵甜在孩子们嘴巴传递……
小麦熟了,蛙鸣也夹杂着麦香。
有种幸福,叫小麦熟了。娃们早早地期盼有新麦可做的面包,母亲的许诺即将兑现。
小麦熟了,村庄也全熟了。
小麦熟了,我的思念也就熟了。
去郊外看小麦
突然就想去看小麦了。不愿落下相思的毛病。
寒风是挡不住出走脚步的。料想小麦的身姿在荒野里摇曳……
城郊的天空灰暗着,乌云飘移,高起的楼房旁脚手架向外延展……
小麦在哪儿?就像急见约会的佳人,心砰砰地跳。
小麦,小麦……柔和的语调。养在谁的深闺里?
站上黄土垒起的高坡,望尽天涯路……原本规划好了你的天地,你却在我的眼睛里消失……躲在哪儿?听风的诉说,一阵风咬一阵风的耳朵,我有过短暂的失聪……
好似在捉迷藏,我在城郊的泥土上弯腰撅屁股的躲闪。
……有条绿色的绸带飘在野坡上,有块绿色的补丁打在村庄的屁股上……
瞬间,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热泪盈眶(与寒风的侵袭无关)……
走近小麦的家园。小麦葱绿的叶尖挂着水珠,晃动着,不忍见得冷风的残暴。学会成熟的姿势,低首我叩拜了土地。
小麦最心疼她小城牵挂的亲人。挥动柔软的手臂,近乎人性地招呼……精神焕发……
来喜,来喜。两只娇小的灰喜鹊飞上小麦地的枝头,浓情私语。
哪来的精气?小麦把腰肢挺直,抵御着寒风的偷袭。
恍惚之际,我把衣领往下压了一下,露出脖颈,好叫小麦们看见我的原貌。
小麦的气息向我聚拢过来,好大的气场,我无法脱身。
向晚,我并没有喊出“救命”两字。任凭小麦的家风浸润我生命的血脉……
回望来路。那片渐浓的雾霾却将我的小城慢慢地湮没……
与小麦来一场恋爱
——小麦是你前世的情人。一个困难年代的逃犯,或许是小麦之神拯救了你的魂灵……
刚从清明的后坡地回来,我的周身还留有穿行麦地的清香。
小麦们卓越的风姿,在一帧照片把我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只得投降,交出了一万亩的油菜花,叫汹涌的麦浪冲开我的心扉……
风雪为媒,约会的地点就在后坡地。用手心焐热了小麦粒,轻轻地点播在墒情较好的土壤里。之后,掰着指头等待一个个娇羞的面孔出现……
隔三差五,就往你的住处跑,甚至在星星点灯之时……
春风赶来,与我争抢情人。我却被温柔的春风麻醉,躺在后坡地的草埂上,接受小野花摇曳的问候……
清醒过来后,我向小麦的深处行走。但步履蹒跚,你的手脚将我的躯体触摸个遍,简直抵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礼遇,有种倒伏于怀的感觉。“救命呀!”我终究被乡村的月光打捞上岸。后半夜,虫鸣稀薄……
时间见证了我们风雨同舟的爱情,从青涩的岁月到金色的年华……你没有嫌弃的贫贱,将最后一粒饱满的安定药偷偷地交给我,平复我平素鲁莽的情绪……
我把对你眷念的情愫写在后坡地的稿纸上,母亲是我们忠实的信使,也是我们彼此信赖的读者。
今夜,我兴奋地写下了这份情书,正等邮差捎去我思念的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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