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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 伯

(2023年09月21日) 来源:皖西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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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润华

  在街角的露天球场打完球,我坐在石凳上“咕咕”地喝完一瓶矿泉水,顺手将空瓶子扔在旁边的石凳下面。
  哎哎,不要以为我是随意扔垃圾的人。
  过不一会,你就会看见一位拿着灰旧环保袋的老伯神出鬼没般地出现在眼前,迅捷将空瓶子捡在手里。
  呵呵,明白了吧?如果我将空瓶子扔在臭熏熏的垃圾箱,那才真正“毒害”了这位老伯。
  大家叫他胜伯。据说他的耳朵特别灵,你不须留意他在球场的哪个角度,你的空瓶子轻轻一落地,哪怕轻得像一张纸他都会立马走过来。他衣着陈旧,但很整洁,骑着一辆老上海制造的自行车,有点像80、90年代国企的工人,好一点还可能是个干部,总之看样子日子是过得可以的,按理不差那么一块几毛。
  有人问他为什么要捡空瓶子,他笑着说喜欢看小伙子们打球,可以从中分享乐趣,是故风雨不改,天天都来球场。有时,他还会主动清扫场上的积水和泥沙。有人问他,你为居委会工作吗?胜伯回答,不是啊,我是为了让大家打球舒服点。扯淡,有人不屑一顾地嘲笑他,有人打球你才有瓶子可捡,装什么活雷锋!胜伯也不计较,呵呵地笑,是啊,你们打球,我就有瓶子可以捡啦。
  胜伯年轻的时候应该打过篮球,至少也应该是个资深的球迷,因为他非常懂得篮球的各项法则和技巧。每到看球兴奋了,他嘴里就会冒出一连串很炫很酷的篮球词汇来,什么“骑马射箭”、“猛虎下山”、“过大海”、“拆你屋”甚至还有“no look pass”、“fade-away shot”、“answer ball”等英文词语来。偶尔胜伯还会露一手,那一次他在场外捡起篮球,来个半场单脚勾手打板三分球,“咚”的一声,篮球撞板命中,把小伙子们全都看呆了!这一下怪招虽然搞笑,可也获得了小伙子们的尊重。所以,小伙子们会经常邀请在场边的胜伯客串裁判,发生争执难断的时候,就会冒出一句“问胜伯吧”。
  街头篮球本身就是一项身体对抗性很强的运动,发生争执在所难免,血气方刚、争强好胜的小伙子们搞不好还会大打出手。然而,这些问题在这里基本不会发生,因为胜伯这个裁判总是很称职,他作出的判决小伙子们都很服气。他不光看得准,耳朵也非常灵,他甚至不用看就可以根据小伙子拍球和脚步的声音,判断出小伙子上篮的时候有没有走步,简直神了!有人问他耳朵为什么这么灵,他说我在这球场捡了好几年的空瓶子,听着听着,耳朵就灵了起来。
  当然也有不服气的。有一回两位小伙子为了一次投篮有没有打手而争吵起来,一位圆腰的小伙子说对方打手了,打手就是打手,打到一点也是打手;另一位瘦长的小伙子坚持说没有,没有就是没有,一点都没有打到。最后,胜伯一锤定音,打到手了,打在手腕上的,声音虽小,可是我听得见。瘦长小伙子满脸通红,我呸,死老头子,狠狠地盯了胜伯一眼,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心有不甘地下了场,顺手将喝完的空瓶子大力掷向黑乎乎的垃圾箱。胜伯呵呵一笑,走到垃圾箱前,俯身从里面掏出空瓶子,踩扁,放进袋子。
  这一天球场上传来一个惊人的坏消息,那就是小伙子们无法上场打球了。因为篮球架不知被谁破坏了,整个篮圈被人从篮板上扯了下来,篮板更被锯去一角,中间还穿了个窟窿。那个蓄意破坏篮球架的人,似乎有深深的怨愤在宣泄。一连半个月,被废弃的篮球架孤零零地耸立在那里,都没人来修。小伙子们没球可打,大骂破坏公物的人没有良心,然后投诉到居委会,请求尽快将篮球架修好。可是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奇哥无奈地告诉小伙子们,不是他们不想修复篮球架,而是修复的费用要居委会副主任英姐审批。英姐对新购的篮球架被毁的事情十分生气,说肯定是哪个淘气的小伙子干的,冤枉不了他们,必须给小伙子们点教训,看样子没一年半载是不可能修复篮球架的。小伙子们大失所望,都十分怀念可以打球的日子,更加痛恨那个破坏公物的人了。大家互相猜度,是谁?是谁?到底是哪个混蛋干的?找出来,狠狠揍一顿。不,揍两顿,三顿!
  然而世事难料,那篮球架没过几天居然奇迹般地修好了!除此之外,球场昏暗的灯泡换了,凹凸不平的地方铺好了,模糊的界线也重新划好了,连球架的主杆也装上了防撞的护垫,整个球场焕然一新。大家又是兴奋,又是好奇,不明白那严肃古板的居委会领导为何大发慈悲。打听之下,原来居委会收到一位好心人的捐款,请求修复篮球架。捐款是用一个大塑料袋装的,打开一看,里面哗啦啦流出来的全是零钱!一毛、两毛、五毛,一块、两块、五块,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硬币,可见攒得不易。
  工作人员花了半天才把数额点清,共有五千多元。望着这些汗津津的零钱,领导也十分感动,决定马上修复篮球架,还另外拨款连带更新了球场的其它设施!只是好心人是匿名的,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谁。
  小伙子们欢呼雀跃,对那位好心人充满感激之情,偶尔还零零落落地听见几声咒骂那个破坏篮球架的人,但是这些骂声很快就被欢乐的海洋所淹没,到后来倒也没人真去计较了。
  这时,我看见上次被胜伯裁决为犯规的瘦长小伙子正默默地坐在石凳上,像是被人刚刚揍过似的,神情有些落寞,“咕咕”地喝完瓶中水,然后拿着空瓶子郑重地朝场边那位拿着灰旧环保袋的老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