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潭:
大别山下的教育赤子与精神楷模
皖西日报
作者:台益燕
新闻 时间:2025年06月19日 来源:皖西日报
台益燕
20世纪50年代,曾任安徽省政协委员的张月潭先生,于19世纪末诞生在大别山区一个贫瘠的山乡。风雨飘摇的旧中国,使他过早地肩负起救国济民的历史重任。青年张月潭在民主革命先驱朱蕴山、沈子修、桂月峰等人创办施教的六安三农学堂,接受了民主思想的洗礼。为寻求救国之路,他东渡日本,就读于东京工业大学。回国后,他投身家乡教育事业长达20多年,为乡梓培育了一大批人才。 当年,他在治校兴学、待人处世、刚正不阿、一尘不染、造福社会等方面展现出的高尚品格和学术造诣,至今在皖西教育界仍熠熠生辉、代代相传。 张月潭先生一生特立独行、刚直不阿,绝不从众媚俗。因其排行老三,故时人以“三犟”称之。上世纪20年代,他作为学生代表,参加了驱逐六安反动县知事骆通的学生运动。他获得庚子赔款公费留学名额前往日本求学,但毫无奴颜媚骨,坚决拒绝参加有伤民族尊严的“谢恩会”。又因加入反日大同盟,曾三次被捕,是少数敢于对日本人说“不”的中国留学生之一。 1930年春,张月潭从日本学成归国。同当时大多数爱国知识分子一样,他对腐败的官场嗤之以鼻,选择了“教育救国”的艰辛道路。他先后应聘为安大化学讲师,以及芜湖女中、庐江女中、凤阳师范的教务主任、事务主任兼化学教师。1941年,他担任省一临中校长,后又任六安县中校长,同时教授化学课。他的学生张义普在怀念张月潭先生的文章中特别提到,先生在化学教学中融入了对学生关爱的情怀,鲜明地体现出他的“育人”思想。例如,讲到某种化学元素不与其他元素发生化合作用、不产生新物质时,先生赞扬这种元素“不改本性”。表面上是深入浅出地讲解化学元素的特性,实则“弦外之音”,暗示人要洁身自好,不要随波逐流、与权贵同流合污,渗透了人师诱导学生如何“做人”的理念,体现了陶行知先生所说的“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的真谛。 抗日战争时期,CC骨干、省教育厅长方治几次约见张月潭,张先生识破其拉拢利用的险恶用心,硬是托词不见,让这位国民党中央委员狼狈不堪。六安县长克扣经费、制造事端,驱使军警抓捕学生,张老据理力争无果,便愤然辞去校长职务以示抗议,随后应聘到胡苏明担任校长的安徽省六安中学,担任化学教师。在离开县中的前夕,部分学生为他饯行,他慷慨陈词、掷地有声:“我不能改变今天这个社会,但我决不为这个社会所改变!”解放战争时期,刘邓大军第三纵队首次解放六安时,他以“借用”的方式,巧妙地将学校军训用枪转送给人民军队。张老先生一生中,这样的嘉言懿行数不胜数。 1948年,当人民革命的曙光照亮皖西大地,他毅然放弃安逸的教职。在胡苏明的率领下,他和几十位师生一起,徒步奔向已解放的六安毛坦厂,参加筹备“皖西行署文教委员会”,并接受了皖西行政公署文化教育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一职,参与规划六安解放后的文化教育事业,为皖西人民教育事业的初创竭尽全力。1949年2月1日,六安彻底解放,张月潭协助胡苏明成立皖西六安中学,并首任校长。该校在党的直接领导下,成为吸收广大知识青年参加革命的熔炉,为适应革命发展需要,输送了一批急需人才。1950年12月26日,张月潭被任命为皖北行政公署委员。1952年8月7日,他又被任命为安徽省人民政府委员。新中国开始大规模经济建设时,需要大批专家型干部,他听从党的召唤,弃教从政,任职省化工厅,最终担任安徽省化工厅副厅长,为安徽省化工事业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正因为张老一向刚直,不擅掩饰,怀着对党的热爱,在工作中坦诚建言,虽“掏尽红心”,却遭到误解。在“反右”运动中,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1959年他被错误处理,调至化工研究院从事研究工作。尽管处境艰难,他却从未有丝毫懈怠,整日从事日文资料的翻译,或进行化工科学实验,并在院内日语教学班担任日语教师,充分发挥了作为专家和教师的积极作用,为安徽化工建设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在“文革”中,张月潭再次蒙冤,直到“四人帮”被打倒后的1979年,才得以平反改正,恢复政治行政待遇。张老为此作绝句三首,以寄情怀。 天际寒云一扫无,春风送暖入吾庐; 廿年最感伤怀处,掏尽红心总不如。
廿载风云变化多,峥嵘岁月叹空过; 应为四化冲锋去,步履蹒跚奈老何!
年迈八四老衰翁,报国情殷力已穷; 策励儿孙多自勉,辛勤切莫坠家风。 正当张老想在垂暮之年,凭借其丰富的化工学识为“四化”“冲锋”,实现自己青年时代富国强民的梦想时,可惜天不假年,张老突发脑溢血辞世,留下永久的遗憾。 我出生较晚,对张老叱咤教坛的往事,实在知晓不多,但对他宽厚仁爱、拯贫济困的道德风范,却有过亲身感受。 张老先生和我父亲是同乡、同学。抗战爆发后,我的父母流亡后方,张先生也为维持战时教育事业,先后出任省一临中和六安县中校长,辗转于大别山区。那时大家各在一方,音讯隔绝。 战时动荡的环境、艰苦的生活、可怕的病魔,过早地夺去了我父亲的生命,只剩下母亲带着仅周岁的我,在异乡苦苦煎熬。抗战终于胜利,历经背井离乡之苦的逃难者纷纷踏上回乡之路,此时母亲也焦急起来。父亲病故后,两位叔父早在红军时期牺牲,严格来说,我们在故乡已无家和亲人。情急之下,母亲想到了父亲的一些故旧,于是一封封求助信带着母亲的焦灼和希望,寄回皖西。“十叩柴扉九不开”,在苦苦等待中,终于有一扇门为我们悄然开启。一封情辞恳切、催促我们早日返乡的挂号信,摆在母亲面前。孤儿寡母,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张先生却伸出扶弱济困的大手,把我们接回了六安,在不是自己家的地方,为我们营造了一个家。 在一个以金钱地位取人的社会里,张先生丝毫没有因我母亲是女佣的女儿且孤苦无依,而生出轻慢和居高临下的怜悯,有的只是如家人久别重逢时的惊喜和喟叹。张先生不仅为我们提供了临时住所,还想方设法为我母亲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使我们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新中国成立后,母亲当了小学教师,要参加各种集训和学习,只好又把我寄托到张伯伯家。那时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可以整天跟在张妈后面,在她那小小的菜园子里采摘鲜嫩的黄瓜,以及那时六安还很稀有的番茄;可以用虾网在水沟里推虾捕鱼,百无聊赖时就在树荫下听听蝉鸣蛙叫,和小伙伴们在小河边摸蟹追打。对我来说,这是童稚的欢乐,而对张伯伯老两口而言,却要承担一份责任。这份关心和深爱,在我年龄渐长、成为人父后,才渐渐体悟出来。 关爱学子和友人遗孤,并非张老爱心的全部,实现富民强国才是他一生的追求。“大跃进”年代,有一次我上学途经合肥,曾去看望他。此时张老已受错误处理,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情绪有些低沉,话语明显不多,我便避免谈及此事,只是家长里短地聊些琐事。无意中我提到家乡用河中铁砂炼铁的事,没想到原本木讷无语的张老,却突然兴奋起来。他凭借丰富的化工知识告诉我,由于河水隔绝氧化,河床中铁砂含铁量极高,是一种优质炼铁原料。此时,他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受批判的人,倒像是一个运筹帷幄、正在指导化工项目施工的总工程师。“位卑不敢忘忧国”,如果说张老对我的呵护,还是基于传统道德和同情,那么他这番谈话和情绪的变化,则完全展现了中国知识分子虽身处逆境,却心忧天下的拳拳爱国之心。 张老博学多才,文理皆通,不仅是化学专家、一代宗师,还是诗文高手。随着岁月流逝,知道张月潭这个名字的人或许会越来越少,但张老身上凝聚的道德力量和展现的师道风范,将会越来越彰显其厚重的生命力。从这个意义上说,“张月潭”这三个字,在安徽教育史册上,将永远占据一席之地。行文至此,借张义普先生缅怀张老的一首诗,以示念恩: 明月清辉洒故园,东风桃李尽欢颜; 殷殷热血育桑梓,浩浩正气贯政坛。 华夏精英谋济世,皋城赤子谋宏篇; 红旗招展乾坤朗,永伫春辉暖人间。
|